可是效力不大,它仍止不住来客的喘息骇汗。他终于说不出话来。
霍桑又向施桂说,“把电扇开了。”
我们的寓所中虽装设着电扇,平时却不大应用。这不是吝惜电费,是由于霍桑的怪癖。他每逢热汗的时候,宁可惜重他的扇子,却不大喜欢享受电扇的逸福。
他的意思,以为人们应当劳逸得宜,不可太安暇,闲居时更应注意。他一再表示过人的肢体若使过于暇逸,绝对没有劳动的机会,那末他的精神和思想也不免会发生惰弛状态。这对于他的事业和生活都有重大的影响。他抱着这特殊的观念,便在他的生活上处处实施出来。例如他的寒暑无间的清晨散步;若是时间上许可,他宁可步行。夏天的扇子的应用,也就是他的实施方式的一种。
电扇呼呼地旋转了一回,韩承祖的额角上的汗珠果然逐渐地减少了些。
霍桑才缓缓说:“韩先生,你定心些。事变既然来了,焦急并不是解决方法,还不如定定神,说明了你的来意,总可以有个办法。”
韩承祖张大了呆木的眼睛,向霍桑有意地瞧一瞧。他的惊慌的心似乎因这几句话得到了多少安慰。这原是人们的普通心理。任是平日刚愎自用的人,当遭逢急难的时候,总也盼望他人的同情。无论实力的援助,即使言语或精神上的同情,也可使遭难人得到若干安慰。
他答道:“唉!霍先生,这一次横祸实在太可怕!我的儿子志薪,因着我的侄儿惠杰的暴毙,竟被侦探们当做嫌疑凶手,今天早上已给人捉进去了!”
我和霍桑的目光彼此交换了一下。我料想来客的故事不会怎样平淡。霍桑不接口,凝神地让来客说下去。
韩承祖继续道:“霍先生,志薪是我的独生子,如果有半个差池,我这条老命也保不住!现在只有你能够救他!”
霍桑婉声道:“那末你把这事的原委说明白,我们也许可以效些儿劳。”
客人点点头,说:“是,我得先提一提我们的家世。我的祖父和父亲都是做药材生意的。我们弟兄三个靠了祖上的余荫,都有些产业。我是长兄,次弟名守祖,三弟名念祖,虽则彼此分居,感情也还好。我和二弟守祖仍做本行,三弟念祖却改行做中医,不过生意并不好。守祖比我经营更得法,开了三片药店。这是我们弟兄三个人的大概情形。
“十八年前因二房里守祖没有生育,就把三弟念祖的儿子惠杰继承过去做嗣子。
这承继的事原是次弟妇姚氏的主张。当时他们结婚已经五年,还没有生育过一次,虽然彼此的年纪还轻,但姚氏恐怕伊的丈夫借着没有子嗣的名目纳妄,便急忙把三房里的惠杰嗣了过去。这件事彼此妥洽,大家都没有异议。
“不料在立嗣的后一年,次弟妇姚氏自己也生了一个儿子,就是现在的师雄。
那时我原虑到要发生什么纠葛了。幸而姚氏和二弟守祖都非常体谅。他们向亲族中宣言,他们自己虽然有了儿子;但仍旧承认惠杰是他们的嗣子,将来的遗产照例彼此均分。这样过了两年,大家相安无事。后来三弟念祖因着在外面胡闹的结果,疮毒溃发了,染及三弟妇,夫妇俩便相继而亡。这时惠杰的亲生父母虽死了,然而嗣于的地位仍旧稳固。那年姚氏又产生一个女孩,叫娟宝。因着这一次的生产,伊也就因产后病故世。守祖虽赋悼亡,却独身不再娶,只雇了一个姓朱的乳娘抚养娟宝。
朱乳娘至今还在守祖家里。现在娟宝已经十五岁,师雄也已十七岁。那嗣子惠杰比师雄长四岁,今年已是二十一岁。“
我默默地估量,这大概又是一幕宗法制度下的悲剧。霍桑闭着眼睛静静地倾听。
他听得韩承祖的话略停一停,便张开眼睛来发问。
他说:“你的家世的大概,我已经明白。你方才说那个嗣子惠杰此刻已经死了。
他怎样死的?“
承祖膛目道:“毒死的。就为如此,我的志薪才遭殃!”
霍桑道:“那末你把惠杰死时的情形说一说。”
韩承祖道:“惠杰本在南京法政学校里读书。现在离暑假本来还有两个星期,因着守祖的病势危险,特地打电报叫他回来。守祖自从前年得了咯血病,据医生诊验,说是肺痨,虽然尽力治疗,然而时发时愈,终竞没有断根。到了本月十一日那天,他忽然又病例了。请了许多中西医士,服了不少药,病势非但不轻减,却反一天一天地加重起来。到前天十四那天,他自知不妙,就打电报到南京,叫他的嗣子惠杰回来。昨天十五日午后,惠杰果然赶回来,父子俩见了一面,谈了几句话,守祖就在昨天傍晚身故。亲戚们得到了守祖的死信,大家都赶去吊唁。
惠杰一面请亲戚们料理他的嗣父的丧事,一面宣布他的嗣父的口头遗嘱。他说他的嗣父的遗产合计约有六十万,除了娟宝的奁费十万元以外,余多五十万,归惠杰和师雄两个人均分,每人各得二十五万。不过这时师雄的年纪还轻,娟宝也没有到出阁的时期,全部财产都暂归惠杰掌管。他又取出守祖临终时交给他的帐册,租折,田契等做证据。
“亲戚们听了这个口头遗嘱,不无有些诧异。因为守祖和惠杰生前不大融洽,怎么会有这样的遗嘱?不过当时大家只注意料理丧务,没有人发什么议论。到了今天十六日早晨天气非常热,大家正在给守祖大硷的时候,忽传说:惠杰发痧,于是忙着去请医生。不料医生还没有到门,惠杰却已经气绝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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