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非有什么意外的事?
他卸下哔叽短褂,又把草帽向桌子上一丢,倒身在他的藤椅上。
他说:“包朗,我失败了!”
我大惊道:“失败了?怎么——”
“我已经向韩家的许多人一个一个仔细问过,竞寻不出一个真凶!”
“你问过几个人?”
“刚才我不是假定过关于谋害惠杰的有直接嫌疑的人,就是守祖亲生子女师雄和娟宝两个人吗?这两个人都是天真末熟的小儿女,人事尚且不明,哪里会干这种谋财害命的勾当?那姚荷轩父子,人虽然厉害,但是对于这件事谈吐间很公允坦率,况且他们的家境也还好。我又查明荷轩和惠杰平时非常莫逆,在情势上也不致出此毒手。”
“那姓朱的乳母怎么样?”
“伊是个吃素念佛的人,年纪已经五十,心地似乎很慈祥。”
“吃素人未必都是善良的。”
“不错,不过我相信我的眼睛还不会溺职。我问伊时,伊也坦白地实说。伊的确觉得惠杰独霸财产,很替小主们担扰。但是伊究竟是个佣仆,除了心里怀疑以外,也无法抵抗。所以下毒谋命,我料定这老妇人断断不会干。”
我想了一想,又问:“此外可还有没有别的人?譬如亲戚佣仆等辈?”
霍桑摇摇头:“我也和我们的委托人的表叔李祟道谈过一谈。他是个七十多岁的道学先生,完全没有可疑。我又问过一个男仆和两个女仆,也寻不出什么疑迹。”
“韩家里烧饭的是谁?”
“晤,你疑心厨子下毒吗?那不近情理。因为同桌吃饭的有弟兄四个人,如果食物里面有毒,何以单单死了惠杰一个人?”
“那末惠杰的死难道是自杀的?”
霍桑低沉了头不答。他的眉峰间的皱纹刻划得很深。
我又道:“霍桑,那个被拘的志薪不会真有什么可疑处吗?我们会不会受成见的支配7 ”
霍桑道:“我虽没有见他,但从情势上推测和听各方面的口气,我也敢说志薪决不是杀人的真凶。可是我虽相信他含冤,寻不到证据,又怎能给他洗刷,回复他的自由?”他叹口气。“包朗,我失败了!我受了他的父亲承祖的嘱托,又轻许他终可以水落石出。现在水既不落,石也不出!你想我怎样对付他?”
他的神气沮丧了,声音也变了常度。低垂着头,把目光注在地席上。
唉,一件看似平凡的案子竟会处处撞壁,找不到一条出路!霍桑从事探案以来,虽也不免有失着之处,可是从来没有像这一件案子的山穷水尽。他起先也以为这是一件寻常案子,不难着手成功,谁知竞这么幻秘,反使他陷进了失败的境域2 现在怎么办?卸了责任不理会吧?他已经应允于先,食言固然不应当,失败的声名也不能逃。再打算进行吧?听他的说话,差不多已是推车上壁,无路可通。
这样看,进退两难,他这一次的失败免不掉了罢?
三、一种考试
霍桑立起身来,向书架的顶上取下了那只提琴的皮盒,拂去了些灰尘,开了皮盒,把那乐器取出来。
他说:“包朗,这东西我好久没弄了。你听我拉一会。”
霍桑对于音乐有相当的嗜好。他所擅长的,只有一种伐乌林。我有时向他取笑,他是否也沾染了那班没心肝朋友的“摩登毒”,故而只喜欢西洋乐器。他便声色俱厉地说出一篇大道理。他说音乐是艺术之一种,艺术本来是没有国界的。
本国的乐器太单纯,又偏于缓弱萎靡,所以不喜欢。他绝不承认像那些奴性的人们,脑中装满了西洋偶像,事事物物,不分青红皂白,都迷信着西洋。他说的话自然是合理的。
因为音乐是属于美感的。人们的审美情绪既然彼此不一,嗜好也当然不能够强同。
这时他在懊丧失望之中,却仍有闲情雅致玩弄音乐,我真佩服他的镇静精神。
他抑扬顿挫地拉了一会,把乐器放下来,又取了一支纸烟和一把折扇,重新归座。我从电灯光中望过去,他的脸上的神色似乎比前焕发了些,已不像刚回来时那么灰白丧沮。他常说音乐是精神上的补益剂,从这一次例证上看,他的话当真不错。
他一壁吸着烟,一壁摇着扇子,闭目静思,一回儿紧皱着双眉,一回儿忽又暗暗点头,末了他的眉宇好像明朗些,仿佛阴霾沉沉的天空忽然透露些淡淡的阳光。
他也许已经寻得了什么出路了吧?
我问道:“霍桑,你可是想出了什么解决方法?”
霍桑疑迟道:“不是方法,只有两种设想,但是渺茫得很。”
“有了设想,终比束手无策的强。你可能说出来商酌商酌?”
“晤,也好。你方才疑心惠杰或者自己服毒,这是情理中必无的事。他既然有了承袭遗产的机会,前途的希望无穷;而且当他向众亲戚宣布遗嘱的时候,还是兴高采烈的,当然不会自杀。不过你这提示,使我想起了他是才从南京回来的。
或者他在未归之前,遭了人家的毒害,等到回家后,毒发作了,便酿成这一桩疑案。“
“对,这分析有些近情。但你有什么根据没有?”霍桑思索了一下,才说:“关于理论方面,或者惠杰在学校里面有什么仇敌,听得他的嗣父将死,他有承产的希望,便因疾妒的缘故暗暗地害他。关于事实方面,也觉得符合。据夏医官检验,毒质非常轻淡。那末毒性的发作也当然迟缓。所以他若在外面受毒,等到回家的第二天才发作而死,也很近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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