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桑顿一顿,便说要另见秀棠小姐。那老仆正在犹豫不决,忽然有一个年轻的女仆从正屋中走出来。伊约有十八岁,穿一件旧黑花缎的棉袄,红红的嘴唇,乌黑的眼睛,生得倒也不俗。伊到了门房门口站住,似乎已听得了我们的话。
伊接口答道:“小姐也吩咐过,今天有些头痛,不能见客。请先生们改日来吧。”
霍桑感到失望,但还不肯退出。他站住了沉吟一下,忽凑近我的耳朵说话。
他道:“瞧这情形,我今天已不能够见他。但你和他有交情,不如就一个人进去。我在这里等你。”
我答道:“你叫我进去代替你慰问一下?”
霍桑向我眨了一眨白眼:“好了,别当场报复吧。你早已知道我们不是单单来慰问的。你进去见他,不必说我来,但须临机应变,刺探他和钱芝山究竟有什么纠葛。”
他向我要了一张名片,在片后注了“有要事密谈”五个小车,回头授给那仆人:“你把这片子送进去。”
仆人拿了名片看一看,仍站着不动,还有些疑迟不肯。
霍桑说:“放心,你只管把这片子送进去。你主人一定不会怪你。”
弯背的老仆悻悻地拿着名片走进去。那女仆见了我们附耳密谈的样子,似乎引动了伊的注意,站住在门房外面,取着监视态度。霍桑移过一把椅子坐下,把手插在外袋里,故作矜持的状态,不再和我交谈。我心中很犹豫,不知道我的名片有没有效验。约摸过了四五分钟,那仆才出来回报,声言主人请我进去。我暗暗地欢喜,和点了点头,回身向正屋去。我且行且自寻思。他所见我,可是就为了名片背后的五个小字?如果如此,他心中不是有了什么成见吗?
俞天鹏的卧房就在楼下书室后面的次间中。我穿过了那“一日之隔盛衰不同”
的客堂,就跨进卧房去。天鹏靠在一张挂白罗帐子的铜床上,头上戴着睡帽,头部下面垫着几个枕头。床前生着火炉,暖气扑面。我觉得室中的温度若和室外相较,至少相差一季。但天鹏拥着两条蓝绸面的厚被,似乎还很畏寒。室中的家具很精致,但式样已陈旧。床前的梳洗桌上放着描金花的茶杯茶壶。一枝红梅插在一只雨过天青的古瓶中,受了热的引诱已婿然开放。天鹏撑起些身子,张着眼睛瞧我。我从电灯光中看见他的眼圈微微陷落,脸色也很憔悴,好似他夜来曾经失眠。他第一句话就使我暗暗地吃惊。
他问道:“包朗兄,你有什么要事要和我密谈?”
晤,他果真注意我的要事。这不就是情虚的表征吗?我姑且敷衍着。
我说:“没有事。我因着你昨晚受了虚惊,特地来问候你。因为你不见客,我才写了那句——”
他忙说:“包朗兄,你何必瞒我?你的颜色明明告诉我带了什么消息来哩。”
我微微一震。难道我的脸上果然已透露了什么?
我含笑答道:“不错,我真有一件新闻报告你。你听了也许可以吐一吐气。”
他着急地问:“什么新闻?”
我道:“那个无赖的钱芝山昨夜里给人杀死了!”
他把身子仰起了些,惊异道:“唉!真的?”
“自然真。俞先生,这消息你还不知道?”
“没有啊。”
“上海晚报上载得非常详细。”
“我——我今天还没有看过任何报纸。”
他的语调不大自然,目光也垂落着。我不禁暗暗怀疑。他当真还不知道?还是说谎?
我说:“俞先生,你觉得怎么样?这无赖昨夜里实在太放肆了。”
他支吾地说:“晤,真气人;”
“其实虚则虚,实则实。人家决不会相信这无赖的话。”
“是,不过这流氓怎么会在昨夜里被杀?”
“事情的确很凑巧。”
我应了一句,默察他的脸色。他的目光仍留在棉被上。
他略一沉吟,问道:“那末凶手是谁?警察们已经查明了没有?”
我摇摇头:“还没有。”
他的眼睛抬起来,和我的目光交接一下,立即闪开去;接着又努力回过来瞧我,问:“包朗兄,你有什么意见呀?”
“喔,没有什么。”
“不,我看得出你隐藏着什么事!你——你可是怀疑我?”
谈话已是开门见山。更想不到的,取攻势的倒是他。
他自己情虚了,企图先发制人吗?
我仍含糊地说:“俞先生,你说我怀疑你什么?”
他直截地答道:“疑我杀死这流氓!”
“唉,没有的事。”我依旧诡辩着。
他自言自语:“唉!怪不得今天日问有好多人来见我。他们可就是为着这一件事怀疑我?”
我仍譬解说:“不会。你不必多心。”
“包朗兄,你的话不错。他们如果疑我,那就走到迷路上去了。因为我昨夜受了那无赖的侮辱以后,朋友们都不欢而散。我就回进房来。我女儿陪了我一夜,直到天明,方才睡着。”他叹一口气,“其实像钱芝山这样刻毒的无赖,跟他结怨的人一定不少。只要向着正路去查究,终可以水落石出。”
话是明明对我说的。他显然已经窥破了我的来意,才有这种使我移转视线的表示。我也只得起机领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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