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转变
我烧完了第三支烟,忽听得前门上铃声大震,接着有一个人踉跄地奔进来,是先前来过的高亚子。他的形状非常奇怪,脸色通红,口眼大张,额角和鼻尖上缀满了汗。
他满口嚷道:“霍先生呢?……霍先生在哪里?”
我答道:“他到你的旅馆里去找项圈的下落了。你没有看见他?”
“没有。我此刻正从旅馆里来啊!……包先生,你——你可有法子跟霍先生接洽一声?”
“接洽什么?”
“我——我叫他不要再费心了!”他的呼吸很急促,一壁用一块白巾在他的脸上乱一抹。
我暗暗地惊异,问道:“什么意思?”
“我请他不要再找寻那项圈了!”
“为什么?可是你自己找到了?”
“不是。”
“那末那项圈实际上没有遗失?”
“也不是。项圈果真是失去的,此刻也没有找回,不过实在没有找回来的价值。”
“奇怪!究竟什么意思?”
“那是一条假玛瑙项圈,并不值什么钱!”
奇怪!事情会有这样的转变;我忽觉脸上一阵子热灼,但还看不透这回事的内幕。
我庄容问道:“高先生,你当真来和我们开玩笑?”
高亚子竭力辩道:“不是,包先生,不是。我怎敢如此?我是受了人家的玩笑!
包先生,我一百个对不起你们!在半点钟前,我接到这封信。现在你姑且瞧一瞧,就可以完全明白。“
他拿出一封淡蓝色信封的信来。我接着抽出来一瞧,信是用紫色墨水钢笔写的,字迹细弱娟秀,像是女子的手笔,那信道:“亚哥伟鉴:我知道你此刻认假作真,有些心慌意乱吧?现在请你定定神,不必再为着那条不值钱的玻璃项圈惊惶奔走了!
“我告诉你,昨夜纪念会中,我的表兄馥葆看见你双目灼灼地瞧着素馨,似乎你很注意伊的头颈上的那条玛瑙项圈。他觉得你的样子太惹目了,才打算你开一下玩笑。他特地回出去买了一条假的,悄悄地塞在你的袋中。后来他陪你一同回旅馆,你到底没有发觉,他就再进一步地捉弄你。你知道家兄担任着几家报馆的通信。馥葆家兄寄新闻稿子的时候,竟私下添注了一节失物的新闻。直到今天早晨,馥葆才和家兄说明。家兄虽责斥他不应如此恶作剧,因为这一来会影响他的职务,可是除了等明天更正以外,已没法挽回。馥葆说你平日善变戏法,喜欢作弄人,所以也跟你玩一玩,瞧瞧你的眼力究竟怎么样。
“我知道了这回事,今天早晨特地赶来看你。不料你正忽忽出外,不容我开口。
我跟着你同走,瞧你到哪里去。你果然认真起来,去请教大侦探霍桑了!因此,我不待表兄们的同意,先把这个疑团给你打破了。不过你也不必怨人。你昨晚上的行径确实有些不是,莫怪馥葆要看你不得。如果我说一句‘自作自受’,你总也不能抵赖吧?
陆芝英上。九月十三日“
果然,这封信揭露了一个谜,可是同时引起了我的羞愧。我仰起头来,瞧见高亚子的脸忽红忽白,似乎有些忸怩不安。其实那时候我若是照一照镜子,我的面部的表情谅必也和他仿佛。因为这件事他直接受了人家的戏弄,我和霍桑却做了间接的傀儡:霍桑此刻还在外面白白地奔走,若被人家知道了,岂不要闹出笑话?
高亚子又道:“包先生,现在你总明白了。这件事馥葆如此恶作剧,我少不得要向他算帐。只是破费了你们两位的光阴,我着实过意不去。”他取出一个信封,里面分明藏着一叠钞票。“这是我的微意,请你收下了吧。”
我又尴尬起来。接收了吧,似乎受之有愧;拒绝了吧,觉得空忙了一回,太不值得。我又不知道霍桑对于这注报酬的意见怎样。高亚子已恭恭敬敬地把信封送到我的面前。我的手却伸不出来,一时真不知所措。
“包朗,收了罢。这是我们服务应得的酬报,不必客气。”
说话的是霍桑。他走进来时,我和高亚子都不曾觉察。他叫我接受这注款子,谅必还不知道这里面的把戏。
我说:“霍桑,你还不知道哩。我们只是白忙一回罢了。”
霍桑正色道:“怎么说白忙?这位朋友所请求我们的,就是查明那条项圈的来踪去迹。此刻这两点都已有了成就,我们原应当拿酬报的啊。”
他把高亚子手中所执的信封接过了,顺手纳在袋中。
但他的手从衣袋中回出来时,已另换一种东西。那是一条黄色金星玛瑙的项圈。
他说:“高先生,你遗失的东西在这里了。你留着做一个纪念吧。这东西也值好几块钱呢。”
诧异又充满了我的脑子。这项圈他从哪里取得的?他的口气又像已经知这是条假圈。他也明白了内幕中的情由了吗?高亚子接了那条项圈,却目定口张地说不出话。
霍桑继续道:“高先生,回去吧。这件事总算不辱君命。但我有一句忠告。
要是你是个宿命论的信徒,那我敢说你现在正交着厄运,以后的行动应得谨慎些儿。
换一句说,你的恋爱的途径上已经长了一株小小的荆棘。你得小心进行,才有到达终点的希望。“
高亚子的呆木神气解除了,连连点着头,好似一半领受霍桑的训话,一半又表示敬佩。我的诧异又加强了,霍桑在一刹那间,怎么竟已探明了这事的内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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