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篇所纪的一案发生在十一年国历十月初旬。那天早晨警厅侦探王桂生打电话给我们,说南市陆家娱七十一号屋内发生了一件疑难的凶案。他已在那屋中勘验过一回,没有头绪,所以请我们去察验一下,帮帮他的忙。霍桑立刻应承了邀我一同去。一则“疑难”两个字,早已触动了他的好奇心,二则王桂生和我们有些交情,他此番既然诚意求助,我们也理当去走一遭。
我们到达发案地点时,那身材短小而结实的王桂生等候已经好久。彼此招呼了几句,王桂生就先把发案的情由告诉我们。他说这家姓徐,主人徐志高是武林银行的经理,死者就是他的夫人陆政芳。那天早晨七点半钟的时候,有一个徐家的仆人顾阿狗到南区警署去报告,说他家的主母不知被哪一个人杀死了。署中便打电话到厅里,王桂生得信,就赶到南区署,同了署长许墨佣一起来踏勘。可是勘了一会,越弄越觉得迷惑起来,所以才来请教我们。
霍桑听了这一节报告,问道:“许署长现在在哪里?还没有回署吗?
王桂生道:“没有。他此刻又到楼上去了。我们不如先上去瞧瞧。”
霍桑点了点头。王桂生便在前引导。
那屋子是青砖嵌粉线的西式建筑,是徐志高自己的产业。同式的屋子有两宅,是并列的;七十一号一宅徐志高自居,七十二号一宅租给一家姓刘的人家。每宅有两进,第一进沿街,都有铁栏杆的阳台,那楼梯在第二进内。
我们到了楼上,我看见靠街的前一进是一个宽大的卧房。房中的一切家具都是西式的红木质,地上还铺着地毯,十分富丽。前面有两扇长窗,左右另有短窗。长窗外就是靠街的阳台,也有藤椅小几之类。那位正在卧室中勘查的高胖子许署长,看见我们进房,回头来略略招呼了一声,便重新转过脸去,把玩他手中拿着的一只鞋子,似乎正在竭力研究。霍桑也不说话,一直走到一只红木大卧床面前。我紧紧地跟着。
床上躺着一个女尸,约有三十岁左右。那女子的面庞虽然惨白可怖,细眉直鼻,位置却端整有致,可见生前是一个绝色的少妇。伊的身上穿一件浅灰色缎子的薄棉袄,已不十分新,下面是一条玄绸的裤子,脚上是灰色丝袜,黑缎绣花鞋。伊的白皙的领颈间露着深紫色的凝血,似乎就是致命之处。
霍桑问道:“是刀伤致死的?”
王桂生答道:“是。我们已经仔细验过,喉管被利刀割断了。”
“有凶手吗?”
“没有。但是尸旁有一只男子的鞋子。”
“一只鞋子?只有一只?”
“是。只有一只单独的男鞋。最奇怪!
“可就是许署长手里的那一只鞋子?”他侧过头来,向站在窗口的胖子膜一眼。
“是。”王桂生点了点头,准备回身要向署长去取。
霍桑忽摇头阻止他。“慢。这尸体的状态,你们可曾移动?”
王桂生道:“没有。不过我们来时,床上的白纱帐子是下着的。”
霍桑摸着下颔,沉思地说:“照这情形看,床上的被褥没有动,死者也没有卸衣鞋,似乎杀死的时候,并不在床上,是死后给搬移上床的。”
“看啊!”王桂生不自觉地拍着手掌、“霍先生,你的见解恰和我相同。瞧,地板上的血迹反而比床上的多,也就是一个明证。”
霍桑点点头,又矮着身子,仔细向死妇的预间观察。
一会,他又说。“这是一件被杀案罢?”
王桂生道:“不错。刀伤,不见凶刀,已尽够做被杀的铁证”
霍桑的目光仍注视在尸身上。“就伤势论,刀锋是从右肩后而向前的,似乎有一个人站在伊的背后,乘伊不防备,就突然间下这毒手。死者没有准备,不但来不及抵抗,连喊叫都不可能。”他顿一顿。“可曾遗失什么?”
王桂生道:“没有。箱子上的锁都完好,似乎没有什么损失。”
霍桑道:“那末那只鞋子你们在哪里寻得的?”
王桂生用手指一指,答道:“就在这近床的地板上。”
霍桑站直了,回过身来,笑嘻嘻地走近窗口去,向许署长点一点头。
他道:“许署长,你看这鞋子怎么样?可已有什么发现?”
许墨佣的身材相当高,腹部更特别凸大,所以他的那件酱色厚呢袍子也特别宽大。他旋转了他的肥大的头颅,把鞋子递给霍桑。
他答道:“我看这鞋子很有关系。破案的线索或许在这一着上!
“唔?”霍桑哈了一声,将那鞋子反反复复地察验。“唉,鞋面上是个水债吗?”他将鞋子凑在鼻子上嗅了几嗅。他又嘀咕一句。“真奇怪!”
那是一只蒲鞋式的男鞋,属于有足的,有七八分新。鞋面是淡雪青色的铁机花缎,鞋底是上等牛皮,颜色既显,式样又深口入时,但鞋的右半面染着些黑色的泥迹。
霍桑侧过脸来瞧着我,笑道:“这鞋子若是让西方人看见了,一定要说它是时髦女子的鞋呢!”
“唔!”
我应了一声,也不禁笑一笑。因为当那个时期,上海的所谓“漂亮”男子都喜欢穿花色鲜艳的鞋子。我对于男子们穿了这种女性式的鞋子,实在有些代他们肉麻。霍桑这句话分明和我有同样的见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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