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桑和姚国英俯着身子勘察了好一会,姚国英便向陆樵竺问话。
“这死尸的状态,你初见时就是这样的?”
陈樵竺摇头说:“不是,我在今晨一点多钟第一次来时,这尸体恰巧横在门口。我因着这样子阻碍出入,故而亲自动手把他拖进来的。
姚国英皱着眉头,冷冷地答道:“出进总有后门可以代用。你怎么擅自移动尸体?
从地位上说,姚国英是总局的探长,当然是陆樵应的上级官。但我默察陆樵竺的嘴里虽然认错,他的神气却并没有屈服的表示。
他答道:“现在我觉得委实有些地鲁莽。不过这死尸的原来状态,我已画成一个图形;还有尸身上发见的东西,我也都已记载明白。”
姚国英微微点了点头,就回过头来和许志公招呼。许志公早已从里面出来,赶过来和我们招呼。他的年纪大概还不到三十,身材瘦长,穿一身淡灰色阔柳条哗叽的西装,足上一双黄色尖形的皮鞋是簇崭新的。他的脸形带些长方,一双深棕色的眼睛,两条浓黑的眉毛,界着一个高而直的鼻子,足当得挺秀的考语。不过这时候他的脸上灰白失血,眼眶上现些黑圈,显见他自从受了这惊变以后,一直还没有合眼睡过。
我们在一间精致雅洁的客室中坐定以后,姚国英就问他上夜里发案的值由。他就把经历的始末从头至尾地说了一遍。我觉得他所说的一席话情景非常逼真,所以改变了我记述的惯例,先把它记在本篇的开端。这一种记叙层次上的变更,似乎是执笔人的特权,读者们大概也可以容许罢。
二、以往的事实
我们听了许志公所说的故事,室中静了一静。我靠着沙发,用冷观的眼光,观察这客室的景状。客室的容积约有十四尺见方,布置是西式的,家具都是廉价的洋松。壁上的字画中西具备,但中式的居多,也没有名家手笔。这里固然说不上富丽,但雅洁舒适可算兼而有之。我又转换对象,默察客室中各人的状态。霍桑把右手叉着他的下颌,肘骨抵住在椅子圈上,脸上毫无表情,两只眼睛,凝视在地板上面,似乎他正在把许志公的说话细细咀嚼。姚国英却把他手中的纸烟,凑着他座旁的一只痰盂,缓缓地用指弹去烟上的灰烬,也默默地不发一言。独有那本区巡官陆樵竺现出一种不安于座的样子。他的两只手忽而握着椅圈,忽而互相搓着,好几次要想发话,但先前跳国英给他的教训,似乎还没有完全失效,又不敢随便乱说。
许志公的确是一个英敏干练的少年,但瞧他叙述的一番经历,层次的清晰,措词的文雅,已足见他有相当的修养。他说完了这一番话,他的一双带暗影的眼睛向我们四个人的脸上瞧来瞧去,仿佛要寻求我们的同情。可是我们都静悄悄地没有一个人接口。他又把头低了下去,显然有些地失望,又像不知如何才好。
一会,姚国英才开口答话。“许先生,你昨夜的经历委实是很离奇恐怖的。但我知道你和死者是本来相识的。可不是?
这句话似乎提醒了许志公。他抬起头来,郑重地点了点头。
他答道:“正是,姚先生。我本来要把我和他的关系说出来了。我和傅样磷,不但相识,还是朋友;并且不止是寻常的朋友,有很深的关系。说得明白些,我们起先是同学,后来是朋友,末后又变做了情敌!
我的耳官一接受那“情敌”的名词,好奇心又紧张了几分。这里面不会有某种香艳曲折的罗曼史吗?霍桑的身子也坐直了。他的手不再叉着他的下颔,睁着眼睛瞧那少年,不过仍旧不发表什么。姚国英正要把纸烟送到嘴里去呼吸,这几句坦白的表示,立即拉住了那只送烟的手。
姚探长作惊奇声道:“喔!原来如此。那末你和死者的关系究竟怎么样,清你说得更详细些。
许志公定了定神,才说:“是的,我应当说得明白些。我和他从小是同镇的,在小学里的时候,他和我同班。接着我们同往上海,升入了中学,虽不同校,但彼此的往还仍旧是很密切的。在大学时,他在南京,我在上海,踪迹比较疏些。后来他往日本去习法政,我却不再求学,就在上海谋生。
“他回国以后,在家闲居。他常到上海去住上一月半月,我也不时回来,所以我也常和他会唔。在这时期,我们同爱着一个女子,便从朋友变成了情敌。但情场上的斗争,我到底失败了。他既赢得那女子的爱,现在已经正式订婚了。
那少年略略停顿,微微叹一口气。大家都不打岔,忍耐地等他继续。
志公又说:“现在我和他的感情是相当恶劣了,路上偶然相见,各不招呼。老实说一句。我是失败的人,围着他的幸胜,对于他当然没有好感。但假使他的器量宽大些,见面时不把那一副虚骄的嘴脸对我,我自然也不会始终不理睬他。但他是很编狭的,神气上实在太使人难堪。我自知也不肯低首下人,所以我们的友谊到底没有恢复。现在凭空里出了这一回事,我的处境真是十二分尴尬!一个情场角胜的奏凯人,忽而死在一个失败者的门前!诸位先生,猜想一想,我的地位怎样?我的感想又怎样?”最后的结束又是一声感叹。
霍桑忽点了点头,表示同情的样子。他第一次开口。
他说:“许先生,你眼前的地位,受着当然的嫌疑,确实是很困难的。但那个和死者订婚的女子是谁?”
52书库推荐浏览: 程小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