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清早我们从上海动身的时候,天色虽已转晴,还是阴橡稼地不漏日光。可是到了午后三四点钟光景,忽而云散日出。所以到了薄暮时分,向西一望,那夕照的余辉布成了满天的红霞;霞幕尽处,点缀着几枝秋柳,一群归鸦,正像展开了一幅活动的图画。霍桑的精神比先前在胡秋帆办公室中的时候当真焕发得多。我的胸襟也觉得畅豁了不少。
霍桑立定在一条小溪的边岸,忽指着那里沉的斜阳,含笑说:“我很希望这件案子,也像这天气一般地有剧烈的变转。”
我应道:“我也希望如此,秋云的变幻最不可测。我想这案子既到了闷秘的极度,也应得有个变转之机了。”
“这就是我们唯一的希望。我们的努力,就靠着这个希望,才能有再接再厉的兴致。”
我觉得这是一个有启示性的机会,不能轻轻放过。
我问道:“霍桑,你眼前可已决定了进行的方向?还是只能等待他们几个人各顾各的努力,我们但静候着案子的自然发展?”
霍桑忽瞧著我说:“包朗,你说这话,莫非感到了合作的困难?我们是局外人,凡我们眼光所及和能力办得到的,自然应得尽些我们的友谊上的劳力。但他们的职守上的责任,在没有到达结束的终点以前,我们当然也不便干预。”
“话虽不错。但他们各顾各的职守,分道扬镇,究竟也不能成什么事。我认为这是时间和精力的浪费!”
“是的,但在把握案子的关键以前,我们有什么方法劝阻他们呢?”他微微叹一口气。
我说:“那末这个关键什么时候才把握得住?”
他摇摇头。“还难说。”他顿一顿,眼睛谛视著天未。“包朗,你有什么意见?”
我沉吟了一下,答道:“据我看,假使把种种线索归纳起来、约有四点;例如那汪镇武,那不知名姓的上海女子,那陆樵竺所假定的汪玉芙的第三个情人,和你刚才问起的杨伯平。你想这几条线路,究竟哪一条更近情些?
霍桑缓缓摇着头,答道:“这些问题,我此刻实在不能答复。因为我若要否定任何推想,至少总须先寻得出一条肯定的线索。但在这肯定的线索成立以前,又须先扫除一切的障碍点。这是我平素探案的原则,你当然也知道。
我点头道:“不错。那末我们说得近些,你眼前觉得急于要扫除的障碍是哪几点?
霍桑好像要发表什么了,可是他的眼光从暗影浮动的天空收摄回来时,又变计了。
他踌躇了一下,忽改口道:“包朗,时机还没有成熟,你且耐一下子。等我静静地考虑一回,再告诉你罢。
天色完全黑时,我们回到了警所。胡区长已给我们布置了两个房间——姚国英独居一间,我和霍桑同住一间。在晚膳以前,霍桑又独自出去溜过一次。我事后问他,据说他是去瞧杨伯平的。他觉得这少年的确很谨严。他和玉芙虽也相识,但很疏远。
晚膳以后,我们闲谈过一会。胡秋帆仍坚持着汪镇武是凶手的见解,口气中似要叫其余的人不必再向别条路进行。别的人各有自由之权,当然不会受这个暗示的约束,独有那陆樵竺是他的属下,在职权上有遵守的义务。可是他的心中的反抗意念显然还比其余的人强烈些。因为他这一次虽竭力地遏制着自己的脾气,不曾当场反抗,但我默察他的管嘴攒眉的神情,显见是一百二十分的不服气。
我和霍桑进了卧室,他叫我先睡。他自己取出了那本傅祥勤的日记,似准备一个人独自研究。他瞧了十多分钟以后,忽不知不觉地发出诧异声来。
他前渝地念着。“九月二十二日,王,八十元;张,五十元。赵,七十五元。这是昨日的最新纪录。二十一日,空白没有记载;二十,十九,十八,十七,也完全不着字。
十五,十六,又有记载了。十六日,只记者张还二十六元,赵五十元。十五日,数目又大了。十五日以上多又空起来。八日,九日,竟又是这些捞什干的数目。——唉!这不是日记,竟是一本帐簿。可是记得多么奇怪啊!
我虽已经解衣上床,但一听得霍桑这一由诧异的念白,禁不住又坐起身来。
我低声问道:“霍桑,你可是已找得了什么线索?
霍桑似很惊异,回头应道:“你还没有睡着?唉!这是我的不是。我不应当这样子惊扰你。你快睡。我也要睡了。
我不便再问,但估量他的神气,分明他已得到了什么。不一会,他果真解去衣服,熄了电灯上床。
我哪里睡得着?我的脑海中充满了这凶案上的种种疑问。那胡秋帆所怀疑的汪镇武,究竟会成事实不会?陆樵竺却认做“一箭双雕”,以为内幕中还有第三个情人。那末傅祥鳞的被害,究竟是仇杀还是妒杀?还有姚国英所怀疑的剪发女子,是否真和这凶案有关?此外霍桑提示的祥徽在二十二夜间的留顿地点,那辆有重要物证资格的汽车,和那张紫色信笺的来历,种种疑问,在我的脑海中翻来覆去,却终于得不到一个结论。
我们所睡的床铺是一种旧式的杉木架子,支持力既不坚固,床上的人偶一翻身,床架便吱吱地作响。我觉得霍桑的床架,响动声连续不绝。我默默记数,大概每五分钟得震动一次。这可见霍桑也没有睡着。与其这样子勉强地躺在床上,何不大家坐起来畅谈一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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