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桑突的起立,严肃地说:“唉,你的行动或许还有讨论的余地,但是你本着牺牲的精神,为大众除害,动机是可敬的。请接受我的敬礼!”他深深地鞠一个躬。
那人也立起来,回了一个鞠躬礼,说:“‘霍夫生,不敢当,还有一层,可以表明我的素志。今晚徐同志到我的三牌楼寓里去。问我是否发过召集的通白。我不曾发通告,就知道其中有了变端,料想已被你看破了机关。我因着我的任务已经终了,便立刻赶来自首。假使我果真畏首畏尾,没有牺牲的决心,此刻尽可以脱逃,为什么反而自投到这里来?”
霍桑立刻伸出手来,紧握着那少年的手。
他说:“我太糊涂,早知道这样,或是那天我们见了面,我决不干。这件事要是不牵涉官厅,我凭着正义,也尽可以便宜处置。不过现在——一”
那人忙接着说:“霍先生,别为难,我得到了你的同情,已觉得虽死犹荣。我决不想偷生。我对于你也很冒昧,原因彼此太隔膜,没有了解。不过我们并没有伤害你的意思。这一层你总也可以原谅。”他又走到我的面前,和我握手道歉。“包先生,我也得请你原谅。
他的一席长篇谈话,虽则我还有许多地方不明白,但他给予我的印象很深刻。我认为这人确是一个不可多得的血性男子。所以我和他握手的时候也郑重地向他称颂。
霍桑又问道:“我们谈了许久,还没有请教过哩。我也想知道些你加入这组织的经过——”
一阵杂乱而急促的脚步声响,打断了霍桑的说话。那声音仿佛有多数人破寺进来。我们都瞧着那扇通正殿的门。为首进来的就是那个同来的齐巡长,后面随着四个警察。我才知我们坐谈太久了,把那寺门外守伏的警察完全忘掉。霍桑见了齐巡长,正待走近去发言,那少年忽抢先开口。
他道:“我叫樊百平,北大毕业,曾当过中学教员,现在是一个杀死卫善臣的凶手。你们既来拿我,我可以跟你们去,可是别喀苏。
他的话虽说是对着警察们说的,一半却明明是在回答方才霍桑的问句。齐巡长一时还不敢动手,眼望着霍桑。
他说:“霍先生,我们守候了好久,老是不听得警笛声。我看见这个人急匆匆走进来,怕寺里面有什么变端,故而擅自进来瞧瞧。
霍桑点头道:“不妨。我已经和他谈过一会。他就是杀死卫善臣的正犯。你们可把他带回去。不过他虽犯了法,情形有分别,不能和寻常的凶犯一例看待。你们应得小心伺候,不可无礼。其他的事我明天会告诉秦厅长。
齐巡长行了一个举手礼,就回头向樊百平瞧着。但并不动手。樊百平不做一声,取了电筒,回身跟了巡年就走。四个警士也跟随着。他走到侧殿的门口,又突的回过头来,向霍桑瞧了一眼,似乎算告别的样子。他在这一回头中,使我留下了一个很深的印象。我看见他的脸色惨白,双眼中也有些水汪汪。这不是畏惧,是一种同情的知己们诀别时的情感的流露。他显然感到再见无期,便有无限心事都从这回头一瞧中透露出来!我见了他这副神气,不知怎的,一阵子心酸,眼眶里也注满了泪潮,几乎忍制不住。
霍桑忽在我的肩上轻轻拍一下。“包朗,时候已经不早,我们也得国离哩。”
我走一定神,答道:“是。现在是什么时候?”
德桑道:“十二点半已过。我们快走。我还要干一件要紧事哩。”
于是大家从供桌上拿起电筒,一同走出寺来。
十二、一封信
我们离开东台寺时,天空中的阴云越积越厚,不但星月绝迹,还像要下雨的样子,比赴寺时更觉暗黑。前面有一团灯光,距离已相当远。一个热忱为公的志士已给无情的法网络住了,此刻既已踏上了死路,眼见得没有生机。他既然为了社会牺牲,社会又应得怎样对待他?我随定随想,想起了无数不可解答的疑问,不知不觉地脚步退了些,落在霍桑的后面。
霍桑催着道:“快走啊!胡思乱想成什么事?我们还有正事。”
我放开脚步赶着他,问道。“你还有什么事?”
“我要赶紧去释放一个人。现在案情明白了,不愿再连累别的人。”
“那个人是谁?”
“他叫徐守桐,就是你所最欣赏的人!
“我何曾有姓徐的相识?你还开玩笑?”
“谁和你说笑?你到了旅馆,自然会知道。”
我怀着疑团,用急速的步子,跟霍桑走过了几条半明寂静的街路,不一会就到达旅馆。旅馆门外有两个人守着。灯光显示出他们是两个便衣警察。霍桑上前去和他们说了几句,两个人各鞠了一躬,便回身离去。
霍桑咕哝说:“还好,省一次麻烦。”他一直送旅馆去。
我还是莫名其妙,只得随着他一同上楼。进了房,我再耐不住。
我问道:“旅馆门外的两个人是警察署里的人吗?你对他们说些什么?”
霍桑道:“他们是惠民桥派出所里的。方才我派他们在这里守候徐守桐。幸亏徐守桐乖觉,没有回来。我也省掉一番口舌。”
52书库推荐浏览: 程小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