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谁敲门?”
那声音宏亮而急促,明明含着些惊恐意味。
我诧异地低声说:“这是男子声音啊!不会弄错吗?”
霍桑摇摇头。“这也值得诧异?你听不出这是从睡梦中惊醒的声音吗——倒霉!”他说完了旋转身子,预备向后转了。
里面又有第二种声音:“是谁?什么事?”这是女子声音了。
我又说:“是安娜啊。你为什么走?”
霍桑突然沉下了脸。“我们进去做什么?……唉,糜烂的上海,可诅咒的第六伦!”他迅速地向电梯间走去,脸上浮出一种恼恨和凄悲,嘴里吐出一阵深长的叹息。
霍桑再没有下文,但我也已领会到。我真觉得扫兴,也不禁暗暗地叹息着:“可诅咒的第六伦!
当我们走下了康宁公寓的石阶,霍桑用钥匙开车门的时候,我又问他。“我们回去吗?”
“不。去找赵伯雄。”
“你也知道他的住所吗!”因为刚才金梅和老毛吴妈三个人谈话的时候,都不曾提起赵伯雄的住址,霍桑也不曾问过。
霍桑把钥匙放进了他的衣裳,另从胸口袋里摸出那张二英寸的小照片来给我瞧。那是方颌棱目的赵伯雄。我倒呆了一呆。
他道:“翻过来瞧啊。”语声中似乎有些不耐。
我忙把照片翻转来,果然有“亚东七七四”五个铅笔字,那字迹小而且淡,“写得也不大高明。
霍桑道:“我猜想这五个字是王丽兰的手笔。”
“那末是亚东旅馆吗?”我说着仍将照片还给霍桑。
霍桑略点点头,又爬到了驾驶盘的座上,把汽车掉过头来,一直向北进行。
他忽问我道:“你带着手枪吗?”
我暗暗一惊,想不到会这样严重。我答道:“没有啊。你呢?”
霍桑点点头:,“我是随身带的。”
我又道:“我们不是去找赵伯雄吗?怎么用得着手枪?我倒有些奇怪。”
“看赵伯雄一定用不着手枪,这话才奇怪。”他顿了一顿,让汽车转弯向东,又继续说:“你须明白,我们现在既然还不知道哪一个是凶手——哪一个是开枪打王丽兰的人,那末,我们对于任何一个嫌疑人,都得戒备着他有随时开枪的可能。”他又顿了一顿,补充说:“连陆健笙也不能例外。”
这句话我又认为有些突兀。“什么?陆健笙也不能例外?他也有凶手嫌疑?”
霍桑的眼睛瞧着马路的中央。这时汽车已入了闹市,驾驶上不能不加意些。我虽发了这个耐不住的问句,心里倒有些不好意思。因为这时候委实不应向驾驶人讨论这样疑难的问题。
霍桑却仍从容地答道:“谁知道呢?我常对你说,一个科学家在从事研究工作的时候,决不能先抱着某种成见,他必须凭着了毫无翳障的头脑,敏锐地观察,精密地求证,和忠实地搜集一切足资研讨的材料,然后才能归纳出一个结论。”
奇怪,他竟唱起高调来了。我老实说,这陆健笙既然是个出首向警厅告发的人,实在不像有行凶的嫌疑。
霍桑忽又自动地补充。“你所以把陆健笙除外,就因你对于‘冤桶心理’的研究太透澈了!你须知大都会里的冤桶虽多,也并不是出于一个典型;并且心理的状态千变万化,决不能执一而论,就是同一个冤桶。在不同的环境和情势之下,也会反映出截然不同的心理状态。须知他们固然是‘悻入’了有时也未必肯随意‘悖出’啊。”
汽车又因红灯而停止了。我一时不知道怎样答复霍桑的空泛的理论。霍桑忽回过头来向我微笑着。
“你怎么静默起来了?”
我答道:“我在静听你的高论啊。那末,你以为陆健笙真有凶手嫌疑吗?”
他一面将汽车继续驶行,一面又笑道:“包朗,我相信文学头脑跟科学头脑,这中间的确有着一条鸿沟。我告诉你,眼前我的脑子里,谁也有嫌疑,谁也没有嫌疑。唉,亚东到了。”
我们进了旅馆,先在旅客表上找寻七七四号。这号数下面标着“金君”二字。我有些失望,霍桑却并无表示。
我低声道:“莫非这赵伯雄已经搬走?”
霍桑答道:“我们上去问一问再说,他尽可能化名。——且慢,让我先打一个电话给倪金寿。”
霍桑走到电话间去。我等在外面,见他拨的号码是警察总署。一回儿电线接通了。
他断续地说:“我是霍桑,请倪探长接话。……还没有回来?……他有电话吗?怎么说?……今天没有上课……唔唔。……他此刻到哪儿去了?……好。”他随手将听筒搁好。
我等他回出来时低声问他。“可是那余甘棠今天没有上课?
霍桑点头说:“是的,连宿舍里都不在。倪金寿已问过几个余甘棠的同学,据说他这几天缺课很多,行踪也很飘忽。”
“这样看来,这个人的嫌疑似乎又加重了一层。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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