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我当然不能站定。我索性跟在小李的后面,迎着那来人走去。我的心房似有些异样,但仍保持着镇静。我的头低沉着,我的手插在衣袋里,握住了那支小手枪,我的步子故意放得缓慢。
我和那来人相隔只有五六步远了,我随意地抬头一瞧,见那身材高大的人,穿着一件深青毛葛长夹袍,头上棕色的呢帽,帽边压得很低,他的眼镜是浅茶色的,嘴唇上依旧留着短须。他的脚上穿一双尖头式的紫色皮鞋,他的下颔也果真是方阔的。这个人真是赵伯雄!
那小李既然走在我的前面,当然是要比我先和他接触。那赵伯雄忽扬一扬手,向小李说:“开门。”
小李站住了呆了一呆,好像一时答不出话。他顿了一顿,才吞吐地说:“门开着。有——有一个朋友在里面。”
小李的一呆一顿,当然会引起那人的疑心。他也立定了脚步,踌躇了一下。
他问道:“有一个朋友?——姓什么?”
小季又勉强地回答:“他——他没有说。他说要找你先生,叫我开了门——他是个穿酉装的,有些儿黑须——”
这个时候我也已走近他的身旁,情势上不容我留顿,只能继续前进。我可能退回去通知霍桑吗?那当然不可能。其实霍桑既然有过内外接应的话,一定也用不着我去通知。当我和他擦身而过的时候,我觉得他的眼角里也在瞧我。我当然不便回瞧他,不过我相信我周身的神经这时已全部紧张,尤其是我的听觉神经特别敏锐。
他又继续问道:“一个人吗?”
小李好像没有回答,那回答大概是用头的动作表示的。
赵伯雄继续发问:“来了多少时候?”
“才来——不到五分钟。”这是小李的答话,我背着脸听得的。
我不再听得那人说话,但听得他的皮鞋脚步加速地前进。我仍和他背道而行,但我的步子和他的步子的速度恰正成了反比例。一会儿他的脚声已听不见了。我估量他已转了弯。我突然旋转身来,几乎跟小李撞个满怀,吓得他倒退一步。我忙摇摇手,暗示他不要声张,便用着阔大而轻捷的脚步,一直窜到那转折处。我立即把身子蹲下,探头瞧向五五六号的门口。赵伯雄也正偻着身子,把耳朵贴在房门上倾听。他显然已怀疑房间里的朋友不是他的真朋友。他的身子站直了,略略沉吟了一下,他的右手忽而迅速地伸进他的衣袋里去。我从转折处望过去,虽有近十码的距离,那边的光线也不很亮,但我仍瞧见他的右手从手袋里拔出来时,已拿着一支黑色的手枪!
他又站直了考量了一下,随即将左手握在房门钮上。他的手握住了门钮以后,好像停留了两三秒钟,重又犹豫不决。其实这不是停留,他分明在那里缓缓旋动,企图不让里面的霍桑发觉他在门外面的行动,以便突如其来地扑进去。
这是个紧张关头,我当然不能再静伏了!我放开脚步,直奔过去。我的手枪早也离了衣袋。等我奔到五五六号门口时,赵伯雄已把门开了一半,他的左脚跨进了门口,右脚还在门外,他的执枪的右手,却停留在将举未举的尴尬姿态上,我忙举起手枪,抵住在他背后的脊骨部分,嘴唇里同时发出一种低沉而有力的命令。
“别动手!”
这时忽有一串格格的笑声,直刺我的耳朵。那笑声只增加了我的兴奋。原来发笑的是霍桑。霍桑正站在门口的里面,因着赵伯雄的个子高阔,把霍桑掩避着,故而我不曾瞧见。
说也可笑,霍桑的手枪也正抵住在赵伯雄的胸口,故而前后夹攻,已使他没有动弹的可能。不过万一他或我当真的开枪,枪弹透过了赵伯雄,霍桑或我一定也可能分尝这流弹余味。我不能不佩服霍桑的机敏。他分明早已觉察门外有人,等到赵伯雄在外面旋门钮的时候,霍桑大概已先伏在门后,故而等门一开,他就立刻把赵伯雄控制着,使他没有发枪的可能。霍桑的笑声终了以后,便伸出左手,将赵伯雄右手里的手枪迅速地夺去。
他用一种愉快的声浪说道:“赵先生——唉,孙先生,请进来。”同时他把自己的手枪也收了回去。
我觉得那赵伯雄并不接受霍桑的邀请,仍不进不出地僵立在门口,幸亏这时候这部分的房间并没有人出进,否则这种状态自然会引起意外的纷扰。我把枪口抵着赵伯雄的脊骨,用力向里面一推,使他不能不移动脚步。我也跟着进去,反手将门关上。我到了里面,我的手枪仍旧抵住在他的背部。这完全是出于小心起见,因为我觉得赵伯雄的身材比我高出很多,他的肩膊的阔度也像超出霍桑,如果徒手搏斗,我们两个人要制服他,也免不掉要有相当的麻烦。霍桑正在察验那支夺得的手枪的弹囊。
一会,他点点头说:“正是,这里还有七颗,子弹口径是零点四五厘米,那少掉的两颗,一颗是打王丽兰的,一颗是你孝敬我的,赵先生,对不对!——唉,你今天是叫孙先生,明天也许会姓李,反正都是化名,我就称你赵先生吧。好不好?”
我把枪管渐渐移动到了他前面的腰部。我瞧见赵伯雄那双浓眉底下的可怕的眼睛,发射出一种有杀人可能的凶光,凝视在霍桑脸上。他的嘴唇紧闭着,越显得他的下颔的方阔。他也和先前的余甘棠一样,取着静默的态度,但他的神气上却没有恐惧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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