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乘空表示我的意见。“这个老头儿在表面上很像一个道学先生,想不到竟会施展出这种狠毒的手段。”
霍桑张开了眼睛向我瞧瞧,感叹似地说:“这无疑地是金钱的魔力引诱了他。不过他也只是个假道学,他的修养,一定还不充分。否则,孟老夫子说过的‘富贵不能淫’,这区区的钻镯和戒指耳环,决不能就迷住他的心窍。我和他接谈时,也给他的假面具所蒙蔽。相信他是一个旧式的君子人,因此他在行凶时因时间匆促而遗留在书桌边上的那枚假象牙烟嘴,竟也相信他真是在晚饭后阅报时遗留的。包朗,这是我的失着,我竟受了他的骗。其实我从那枚香烟嘴上测度他的个性,除了纸烟吸到尽根表示他过度节俭以外,烟嘴的保持完整,又显见他是个细心谨慎的人。可是他在谈话终了走出客室时,又故意忘掉那枚烟嘴,又显示他是个粗心健忘的人。这举动明明和先前的推断完全相反,我当时竟不曾立即想到,可见我的脑子的灵敏性,确是跟着年龄而逐渐衰退了!”他连带着叹息了一声。
我道:“这也难怪你。他的矫饰工夫的确很高明。譬如据金梅说,他在发案后首先主张报告警署;他对于王丽兰的生平又好像表示伊有些自作自受,对于伊的死又像莫名究竟,又并不自谋卸罪地举出其他嫌疑人。总之他的行动,态度,言语,的确都不易教人生疑。”
霍桑摇头道:“不,他在谈话之间,好像他是很清高的,不满意丽兰的行为。其实我后来仔细一想,他的清高也出于虚伪。你想他在前年秋天来过一次,既然不满意丽兰的生活行动,又认为上海是个恶浊的都市,那么,他这一次为什么再来?而且又为什么仍旧寄住在他所不满的内侄女的屋子里?”
我点点头。“那么,他在实际行刺的动作方面,你有过怎样的假定?”
霍桑道:“他的行动的步骤,我想你等一回可以听他自己说,用不着我间接地说明,因为我说起来多少会有些隔膜。不过我的眼光所以集中到他身上,然后又断定是他,关键还在那个甲印上。我想起我曾瞧见客室中有一双陆健笙留着的拖鞋,因此料想也许还有一双皮鞋留在屋子里,给李芝范利用。刚才我单独到警厅里去时,叫你先到丽兰家去找李芝范谈话,我的目的就要你设法羁留他在楼下,以便我可以悄悄地到他房间里去搜索陆健笙的皮鞋。后来你也瞧见的,我在丽兰房间里果真搜出了那双黑皮鞋,你又告诉我李守琦强奸不遂的事,我的推想便完全证实了。”
这时,我又把第二个重要疑问提出来。“那么,此刻李芝范自己又被什么人打中的呢?”
霍桑忽从沙发上坐直了身子,随手把烟尾抛了,摇头说到:“这又是一页新书,我还没有把握。不过——”他顿住了不说下去,随即立起身来在室中踱着。
我也把烟尾抛入灰盆,继续问道:“霍桑,为什么不说?不过什么?”
霍桑低沉了头,缓缓说道:“我有一个推想,不过太空洞些。”他又顿了一顿,变了语气说:“我相信这一着不会有多大困难。这屋子外面,我早就叫倪金寿派两个人来监守着,一个叫松泉,一个叫荷生。在四点钟光景,我再到丽兰家去时,只瞧见荷生一个人在外边,那松泉分明已尾随着李芝范去了。如果松泉不曾溺职,他应当瞧见一切的经过情形。刚才我们已知道松泉也有消息到厅里去。我想打一个电话问问倪金寿,这一页新书,总也可以解释明白的。”
霍桑正走到电话机旁去时,那电话的铃声忽先响起来。霍桑顺手拿起话筒来一听,那是公安医院来的,打电话的正是倪金寿,不过霍桑已没有机会问到松泉的报告,因为据倪金寿说,李芝范在钳取子弹以后,伤势起了变化,此刻已在弥留之际,叫我们立刻就去。
霍桑答道:“好,走罢,我陪你回警厅去。那余甘棠受了十个钟头以上的拘禁,也足够给他一种相当的刺激,此刻我应当去把他释放掉哩。”
第十二章 报告和解释
我和霍桑赶到了医院,经过了一度接洽,就有一个人领我们进入李芝范的病房里去。病房中除了倪金寿外,还有一个浑身雪白的女护士。两个人的脸上都显得肃静而紧张。那老人躺在病床上,身上盖了一条白色的单被。灯光中照见老人面色惨白,闭着眼睛,张开了嘴,在吐着沉重而急促的喘息,面颊上显着两滩红色。
倪金寿低声向霍桑说:“我赶来时就这个样子。他不曾说过一句话。他的眼睛曾一度张开,瞧见了我,又立刻闭拢了。”
霍桑瞧着那老人,也低声说:“他的热度好像很高,大概不会有说话的可能了罢?”
霍桑说到后面一句时,眼光移注到女护土的脸上。那护士非常灵敏,立刻摇摇头,答复霍桑的非直接的问句。我瞧见那老人的眼睛缓缓张开,不过他的眼珠似乎已没有集中的能力,只空洞地向上面的承尘呆瞧了一下,接着又闭拢了。
倪金寿向霍桑说:“他不能说话,也没有多大关系。他的被刺的经过,松泉已说得很清楚。”
霍桑点点头,说道:“那很好。但我希望他能谈话,不单是要他报告被刺的经过,却还希望他说明他行刺的经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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