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偷喝了安眠药和酒精调成的鸡尾洒?”
他极力否认地摇着头说:“我装成吃药的样子把药悄悄地扔了,伏特加就扔不成了,所以喝了一小口,但是我根本不会喝酒,所以就这样了。蜘蛛没有亲自参加这次活动,所以我直到最后都没有见到他。那边那个男人叫远藤,是上班族,他加入后,蜘蛛把自杀方法传授给他,把药也交给他,基本上就算是他负责这次自杀活动的。
阿英不停地打着远藤,追问黑色牧羊人的情况,力道并未随着次数而有所减轻。我记不清是打到第六次还是第七次的时候,看上去忠厚老实的上班族开口了:“我现在很清醒,求你停手吧。”
阿英的手像是被固定了似的停在半空中说:
“你到底有没有见到黑色牧羊人?”
男人点头,微微张开嘴。我现在看清楚了,他穿着细条纹西装,但是并没有打领带。远藤口若悬河,一张嘴就关不住。是安眠药有释放受压抑情绪的功效,还是这种迷离的状态和阿英拳脚造成的效果?现在无从得知,只知道这位留言板访客现在亢奋的情绪绝不亚于一直聒噪不停的夏蝉。他说话的同时,口水也不示弱地一直往下流。
“我因表现优秀被派调到东京的总公司,到了这里以后,一切都变了。以前我在分公司的时候每天都过得很开心。到了东京之后,我不再是公司的佼佼者,在竞争激烈的总公司,我每天都被工作压得无法呼吸。我在这里人生地不熟,又没有可以诉说的朋友……不久我得了抑郁症,向公司请了两个月的假。我觉得前途一片渺茫,无法去面对我的父母,没有再在地狱一样的公司待下去的勇气和自信。所以我想告别这一切,告别这个糟糕透顶的人生。”
阿英又打了他一记耳光,冷酷地说: “你真的为你的父母考虑的话,就不应该选择自杀,即便再不如意也要活下去,白发人送黑发人是怎样凄凉,你的父母会一辈子都活在你自杀的阴影中。你是在哪里见到黑色牧羊人的?”
远藤原本迷离的眼神似乎有了一些亮光。
“六本木之丘的咖啡厅,他是一个温文尔雅的人。”
瑞佳以跪坐的姿势贴近这个上班族问:“性别是男是女?”
这个集体自杀未遂的男人脸上微出微笑,这是在梦里才会有的笑容。
“是男的,长得眉清目秀,有一双红色的眼睛。他绝不会像你们一样批判我说的话,他对我说的每一句话都会认真聆听。他告诉我这一切不是我所能左右的,人终究会死,只是迟早而已。与地球和宇宙的历史相比,人的一生是那么渺小,连蝉翼都不如。自杀并不是对生命的否定,只是暂时的消失,离开这个荒谬的世界,是一个解脱的方式,好与坏都不是对它最终的定论。”
我和阿英都很无奈地看着对方,还有点吃惊。蜘蛛在自杀者看来就是给他们带来希望的天使。我看得出瑞佳无法抑制自己的愤怒。
“然后他就把安眠药给你?”
“思。”
阿英再一次使劲给了他一个耳光,远藤似乎是痛得流出了眼泪,也许眼泪还有别的含义。
“他还有什么特别的特征?”
“我会把我知道的全说出来,求你们别打了。他大概一米八左右,头发是银色的,不过有点暗,戴着有色的隐形眼镜,很瘦。有几颗泪珠刺青一点一点地排在胸前,因为他敞开了衬衫,所以我看见了。”
“你们是怎么进行联系的?”
“他给了我一部专用手机,已经被我扔了。但是他说别人没法通过那部手机进行追踪。”
阿英说:“混蛋!变态狂!真是可恶至极,不断把别人送向死亡,从中满足自己的表现欲,把自己的欢乐建立在别人的死亡上,虽然没有亲自动手,但也算连环杀人犯。”
那个佼佼者说:“事实不是这样。”
这句话又让大家把目光聚集在远藤身上。
“他才不是你们说的变态和杀人犯,你们要是这样想,就永远也不可能靠近他。”
我看着爬上墓碑的青苔,想埋在下面的人死了几十年,可能只剩下骨头了。眼前的男人就算现在死去我也不会觉得惋惜,因为五十年后死与现在死对他而言没有任何区别。
我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佼佼者又露出如痴如醉的笑容。
“他曾经跟我说他觉得活着就意味着痛苦,他不是苟且偷安的人,他不怕死,只是同样迷失的人牵绊住了他的脚步,只要他对他们了无牵挂的时候,他就会追随我们的脚步去另一个世界。我相信他说的话,我看过几个想要自杀的人,所以我并不认为他是变态,他是一个心灵的拯救者。你们永远都不会理解,不,说不定他能理解。”
孝作心虚似的急忙将视线从远藤身上移开。我们目光交汇,不可思议地摇头。那个十几岁的小女孩更像是来露营的,躺在远藤身边的草丛里,睡得很熟的样子,本来死亡就不应该属于她。瑞佳站起来,由于跪得太久,膝盖上沾满了绿色的草汁。
“我们走吧,他也没什么新情报了。”
瑞佳、阿英、孝作和我,四个人长舒了一口气,站在夏夜空旷的公墓草地上。我回头,偷偷地看了一眼这个自杀未遂的男人,对安眠药的药效深感佩服,仅仅十毫克,就让刚刚还口若悬河的佼佼者睡得那么熟,嘴角还流着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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