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此建议马吉先生毫无异议,于是足足有半个钟点,他边吃着饭边听老两口儿给他讲些生活哲理和规劝,颇觉惬意。最后,当他告诉昆比太太他已吃得很撑,足以让他在旅馆居住的两个月里不再进食时,昆比先生身披一件肥大的“战前”长外套走进屋,手里拎着一个点燃的提灯。
“这么说你打算坐在旅馆里写字喽,”他说,“我想不会有人和你作伴的。”
“是这样的,”马吉先生附和着,“我想体验极度的孤独,以至每晚哭着睡觉。这是流芳千古的惟一道路。再见,昆比太太。在山上那座城堡中,我希望能时不时享受到你的烹饪。”他握住她的胖手,这个慈祥的矮女人似乎是他与外界现实联系的最后一个纽带。
“再见,”昆比太太笑着说,“当心火柴。”
昆比先生提着灯在前引路,很快他俩就来到小道上。风雪已经停止,但天仍很黑。山谷下面闪烁着上埃斯基旺瀑布镇的点点灯火。
“昆比,”马吉先生说,“顺便问一句,你们镇里有没有一个蓝眼睛、金发、一副公主上街买东西气派的姑娘?”
“金发,”昆比沉吟着,“有个叫塞莉·帕利的。她在卫理公会教堂主日学校教书。”
“不是她,”马吉先生说,“恐怕我的描述太糟糕。我说的这个女子,她哭的时候给人一种黎明时海上迷雾的感觉。墨守成规的卫理公会教徒成不了她那模样。”
“我看书,也读报纸,”昆比先生说,“但你说的好多话我听不懂。”
“评论家会解释,”比利·马吉答道,“我的作品都是给平头百姓看的。引路吧,昆比先生。”
昆比先生茫然而默默无声地仁立了片刻,然后掉转过身子,提灯发黄的光亮洒在前方耀眼的雪地上。他们俩一道朝秃头山爬去。
第二章 失恋的男子服饰商
秃头旅馆并非坐落在雾蒙蒙的山巅,而是执拗地傍依在秃头山山侧,挂在半山腰上,好比一个城里人死命摽在一辆跑动的四面通风的有轨电车一侧的踏板上。这是马吉先生做出的比喻,但他同时也知道两者在氛围上又使这比喻不十分熨帖。一辆四面通风的有轨电车象征着夏季和棒球场,而正逐渐进入马吉先生视野的黝黑的秃头旅馆却透着最寒冷的冬天气息。
旅馆显露出黑蒙蒙的轮廓,宽大的游廊像臂膀似地朝四周伸开。马吉先生指着那些游廊对他的同伴说:
“那些走廊和阳台可以使天才发烧的大脑冷却下来。”
“这个地方没有烧可发,”性格实际的昆比对马吉说,“尤其在冬天。”
马吉先生没有答话,径直跟着昆比的提灯光亮穿过雪地走到宽大的台阶前,又拾阶而上在巨大的正门前停住脚。他从大衣兜里掏出一把大钥匙。昆比先生想伸手帮忙,被马吉挥手拒绝了。
“这是一个仪式,”马吉先生对他说,“总有一天报纸的星期日版将给予报道。秃头旅馆为伟大的美国小说家敞开大门!”
他把钥匙插入锁孔,转动一下,大门便开了。黑乎乎的房内飘出一股马吉先生从未领教过的最冷的气流。他打了个寒战,忙将大衣裹紧。他仿佛看到了从达森城①蜿蜒而出的白色小径,拉雪橇的狗由于食粮的日益减少而步履蹒跚起来,肥胖的爱斯基摩人向导坐在他身旁向他讨要橡皮糖。
① 加拿大的掘金城。——译注
“哇,”他嚷道,“我们又发现了一处北极!”
“是不流通的空气。”昆比说。
“你是说北极气流?”马吉答道,“是的,这空气很陈腐。杰克·伦敦和库克医生就是被这种空气憋死的。”
“我是说,”昆比说,“这里的空气在室内封闭得太久了,就像上周的报纸一样陈旧。点一千把火也没法使它热起来。我们必须先从外面放进一些暖空气。”
“暖空气——嗯,”马吉先生说,“真是活到老学到老。”
两人站在一间空荡荡的大房子里。地毯被移走了,剩下的家具挤在房子中央,似乎抱成一团在取暖。他俩朝前走动时,踏在硬木上的鞋声仿佛能把死人惊醒。
“这是旅馆的办公室。”昆比先生解释说。
门左手是办事员的桌子,桌后是一只大保险柜的阴影和许多为房客放信件的小格子。正门对面是一截宽大的楼梯,楼梯通向上面的平台,在那里又分成左右两岔,各自通往上面一层。马吉先生以评判的眼光审视着楼梯。
“这地方很棒,”他说,“可以展示你们裁缝的天才。啊,昆比!你难道看不见迷人的身穿长袍的女人富丽堂皇地从楼梯上走下来,站在下面的小伙子们都怦然心动?”
“我看不见。”昆比先生坦率地说。
“说实话,我也看不见,”比利·马吉放声大笑。他把大衣领朝上一拉。“这如同想象一位少女夏天坐在一座浮冰上,一双穿着透孔袜子的脚在浮冰的边缘甩来甩去一样。看来我们不必登记了。我直接上楼去挑间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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