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豫。矛盾。反复思考。最终还是伸出手。
接过冰淇淋的那一霎那,两个人的手碰在一起。永姜的手冰冷,像死去已久的人,右肩完好,却散出令人作呕的腐臭味。
他或许本该就是死人,而且死于非命。
又是一个左岸,小乞丐深深地看了永姜一眼,转身离开。决定走了,就不再回头。
小乞丐知道永姜想让她做什么,虽然她对那人有点害怕。但是,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六岁的女孩子老到地叹了口气,低头,炎炎日色,冰淇淋糊了满手都是。
终究不能吃。
终究不该吃。
小乞丐坐在树后面,盯着乔恩的房子看。那个男人,去帮墨姐姐搬东西了。不知道墨姐姐会不会来。她蜷缩在那里,打着哈欠。
从那巷子走到这里并不远,可是今天身子好重,比多穿一件衣服还重。她的眼皮开始打架。呃……有点困了。他们要到天黑才回来吧,先睡一觉。
一个电话打到永姜的公寓,没人接听;打到婚纱摄影楼,说老板不在;又打到墨羽家里。
墨羽正站在窗边出神。
虽然是偏僻的街区,总也是有灯的。华灯初上,惨败的灯光下荒草丛生。这地方没有多少住户,住户都搬进城里去了。
没有人气的地方,草长得飞快。
墨羽看着那些黑黢黢的窗口,外墙上潮湿斑驳的雨渍和苔藓。母亲死了,永姜失踪,南茵、肖遥,还有白瑞,都一个一个死去,阴阳两隔,现在,连乔恩都被她赶走。
再没有谁会关心她,再没有谁会在意她的死活,墨羽抚摸着自己冰凉的手指,无法知道,如果现在她死在这间屋子里,需要多久才被人发现。
也许,被发现的时候,身体已经开始腐烂。
尖锐的铃声突然划破漆黑的屋子,如同白亮亮的光,闪电一样劈在墨羽身上。墨羽一惊,鞋子都没来及穿,奔到客厅去接电话。
电话是公安局打过来的。
墨羽站在冰冷的房子里,捏着冰冷的听筒,滋啦啦的电波中,一个冰冷的声音述说一件冰冷的事情。
灯在白瑞走之后开了,又被她自己顺手关上。
她好像越来越喜欢黑暗了。
周围黑漆漆的,如同置身于偌大的墓室,接听来自黄泉彼岸的电话。
荒烟漫寞离别酒,何日再重逢。
永姜走得孤孤单单,留下她一个人孤孤单单。
毕竟曾经爱过恨过,最终却连朋友都做不成。这到底是谁的错?墨羽苦笑。她还是依言去见永姜。火化之前的最后一面,算作告别。
永姜的死很美丽。
大大小小的血脉肿胀,裂开,肉向两边翻开,在皮肤上刻下线形流畅的暗纹。血液流尽,皮肉苍白。那些纹络镌刻在上面,深浅有别,粗细不一,如同一株绽放的蔓箩蒂花。
蕨类植物的根茎纠缠着柔软的皮肤。攀爬,攀爬。
花,开了四朵。脸上两朵,手臂上两朵。眼睛和双手是花朵盛放的芯。
花没有心,就不会疼痛。所以,人没有眼睛,也没有双手。
本该是眼睛的地方是两个深深的洞孔,黑漆漆的,看不见底,空洞而无奈。本该是双手的地方切口并不齐整,似乎什么东西撕扯后留下的痕迹。另一块残缺在肩膀上,伤口发黑,已经腐烂很久,一些蛆虫在里面活动。
墨羽转开头,不忍再看。
名人,如果不再出名,很快就会被人遗忘。
永姜曾经是个名人,现在不是。
一个可怜的男人,被糊涂的爱情和糊涂的欲望支配着,走错一步,于是步步错下去。永姜当初走的,是一条不能回头的单行道,以至于死,都无人在意。
没有人可以断定他的死因,墨羽作为唯一的关联人,也没有提出特殊要求,事情就这样了结了。
创口蜿蜒如藤蔓纠葛的尸体,苍白的,穿着干净的寿衣,送进焚尸炉。
有笑声。
一个女人尖细的笑声,针一样扎进墨羽的耳朵里。
周围,没有任何的异样。心力憔悴,由此引发幻觉。墨羽安慰自己,理由和炉子里的尸体一样惨白无力。
她分明看见了一件衣服,红色的衣服,在火光中尖叫,尖小,一瞬间,即消灭。
墨羽认出,是那件被诅咒的婚礼服。
失踪的嫁衣,难道在永姜身体里?墨羽发疯一样让人把永姜的尸体取出来。焦黑的尸体面目全非,并无半点的红意。自然不会有嫁衣。墨羽定了定神,除了焚尸房,脚步轻浮,她已经站不住。
旁人认为她伤心过度,只有自己心里明白,身体、精神俱都疲惫。
婚礼服现在在乔恩桌子上,他一开门就看见。
傅轻轻说:“那个男人也找到你了是吧?我知道嫁衣在你的手里。”当时,他承认了前半句话,否认了后半句。现在,连后半句都无法否认了。
嫁衣似乎长了脚,从他手里离开,又回到他身边来,整整齐齐地叠放在他的桌子上。
乔恩皱了皱眉,把衣服拿起来。
拿起来,立刻纠缠住他。
纤细的腰身,修长的双腿,柔软的手臂,仿若无骨。衣服本来就没有骨头。
乔恩的恐惧感又来了。
不是说这衣服谁都会伤害,独独不会伤害自己吗?为什么,它现在勒住他的脖子,如此用力,让他几乎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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