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活人,杀死了一具半死不活的骨架。
方法很简单,生碱水从头顶浇下去,眼睛毁了,血肉毁了,连骨头都烧焦了。
哪里来的碱水?
不知道。一个瓶子,大抵是影印照片时顺手塞进口袋的,正派上用场。
乔恩没有看见嫁衣,也不想把嫁衣找出来,反正离那衣服越近,他心里就没来由地恐惧。人,被一件有生命的衣服追踪,怎么能不觉得恐惧呢?
所以,乔恩杀了傅轻轻,伪装了现场,从容不迫地离开。他认为一切都天衣无缝。他关门的动作也的确很迅速,迅速到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在这一瞬间跟踪他。
可惜,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他没有发现,红色的嫁衣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粘着他,像一团轻飘飘的云,浮在他头顶上。每一步前移,它都跟着他移动,像他的一部分。
开门关门,总要有足够的缝隙让自己进出。
乔恩能够进出,嫁衣就能够进出。嫁衣与乌木盒子保持距离,对乔恩却如影随形。车子发动的时候,乌木盒子在副驾驶座,嫁衣在后座酣睡,衣服上散发出少女的体香。
傅轻轻的尸骨是几天之后才被发现的,骨骼干枯裂变,死亡时间在数月之前,她刚刚秘密回国、腿上生出第一个碗口大的毒疮时。
找不到凶手,死亡原因推测为:不小心打翻了放在高处的生碱水,整个人都被腐蚀,没有来及挣扎。
隔天报纸上登出新闻,报道了一代名模的香消玉殒。一时间,傅轻轻再度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国际时尚界无不扼腕,为之惋惜。好歹是风云一时的人物,模特公司的宠儿,有大好的发展前景。死的时候,居然如此落寞,孤苦伶仃,那么久都无人知晓。
这是后话。
27
乔恩打电话去中药店,没有人接。从昨天晚上起他就在找那个男人。但是,找不到。
电话没有人接听,地址也不清楚。
事实上,他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见过那个人。
他依稀记得他的背影,佝偻的,孤独的,一个人融在黑暗里。
他是黑暗的灵魂,黑暗是他的肉身。
那是一个不能见光的男人,在洛阳城里没有阳光的角落,开店。店里飘着药香,高高的柜台,柜台后琳琅整齐的药柜,紫红色,像血染出来的,透出一种冷森森的感觉。
错入时空的隐晦。
“你来做什么?”男人问,手里端着药臼,刚捣好药。
乔恩不知怎么回答,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
“看病还是抓药?”男人又问,一边把药臼里的粉末倒进一个酒葫芦里,摇一摇,有液体哗哗作响。
“看病。”乔恩脱口而出。
男人点点头,瞅了瞅乔恩,转身从抽屉里拿出一块鹌鹑蛋大小的玉石丢进葫芦里:“你印堂发黑,两眼红肿,是不是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寻找你,追赶你?”
他说的正是。乔恩点头。
此时男人背对着他,本该看不见如此细微的动作。他的脑袋后面仿佛长了眼睛,一双比前面的眼睛更加精明尖锐的眼睛,把乔恩从上到下打量个透彻。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乔恩就是这样的感觉。
男人听听葫芦里的声音,递给乔恩,说:“我知道了。这是你的病魔。”盖子在乔恩面前打开,葫芦里飘出一股臭鸡蛋的味道,夹杂着浓郁的血腥味,令人作呕。乔恩忍不住后退几步。
男人哈哈一笑,宝贝一样把葫芦抱在怀里:“这是灵异的东西,凡人哪里消受得起?”他把葫芦收好了,才说,“追逐你的是一件即将名誉世界的红色婚礼服,它被下了诅咒,只有‘裂帛’的设计者手边那个乌木盒子能制住它。”说完扬了扬胳膊,示意他可以走了。
人要倔强起来,连牛都拉不动。
乔恩撇了撇嘴,站着不动。
“年轻人啊,知道多了不好。”年迈的男人叹了口气。
乔恩看见他的侧脸,苍老,皱痕,连眉毛都已经花白。他的手,一直在颤抖,颤抖,不受大脑的控制。
他没有问。
男人说:“你找到了盒子,就打这个电话找我吧。”他说了一串数字,乔恩把他记在手机里。男人盯着乔恩看,眼神似乎把他望穿。
良久没再说话,兀自转身去柜台后面。柜台如此高,他的腰如此弯,双手要搭在上面都很吃力。
乔恩不明白,为什么一个暮年的老人不在家里怡享天年,偏偏要为开店伤神,还是一家中药店,店面沉寂,看起来比他还要苍老。
老人到柜台后就闭上眼睛。动作安详。
沧海会变为桑田,平原会长成高山,而他,与时间无关。从之初到如今,他一直是同一个动作,一点都没有改变。
黑暗是一张虎视眈眈的大口,瞬间把一切都吞没,乔恩置身在黑暗中,觉得周围到处是眼睛,苍老的男人的眼睛。
黑暗里,这个男人无处不在。
乔恩打电话到114查询,和悦的女声告诉他,要去的地方叫“永安堂”,在某一处隐秘的弄巷里。
头上的牌匾,果然是这三个字,隐没在干瘪交错的树桠后。
永安堂。永安,是否真的就能永保平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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