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后我去楼里转转,发现一楼竟然还有一个大礼堂。那是个足有数千平米大型的阶梯教室。占了一层教学楼的一多半。怪不多一楼没有别的房间。整个礼堂里没有一扇窗户,唯一的两扇门都紧紧地锁闭着。从门的缝隙里刮出阴冷的风,吹得我直打哆嗦。两个门上的小玻璃窗子像是一对恐怖的双眼,静静地注视着我。
我实在不想在这个地方逗留下去,就踏着吱呀吱呀的木楼梯向楼二楼走去。二楼左侧是五年级的教学区。从屋里传来了阵阵的读书声:“……他以“做官先做人,万事民为先”为自己的行为标准,直到生命的最后时刻仍然不忘自己曾经许下的诺言。他树立了优秀的品德风范,他在人民心里树立起一座公正廉洁为民服务的丰碑……”我顺着后窗户向里望了一眼,就是这一眼确让我终身难忘,感觉双腿都不知道怎么走路了。
我看到所有的学生都穿着古装蓝白二色的对襟缎面褂子,腰里面系着白色的布带子,怎么看都像寿衣。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我一下如坠冰窖,浑身发冷,只想快得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老布,你怎么了?”我的身后传来一个声音。是刘主任。
“没……没什么……”他是不是也不正常?在这个时候我不能相信任何人。
从阴森的棺材楼里出来,天近黄昏;夕阳照耀下的黑色教学楼、诺大的空旷操场和排队打饭的穿着像是寿衣的学生都显得那样奇特那样恐怖,好像一副应该挂在丰都城的泼墨山水。
我往校门走去,我要逃离这里。
校门外,一辆四头牛拉着的大车旁,一个穿着黑色尖顶大衣的人站在那里,面朝着我。我看不清他的脸,不过可以感受到那咄人的目光。他应该正朝我微微地笑着。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黑无常吗?也许在学校里我更安全一点。
入黑,漆黑一片。风吹动操场边上的蒿草哗哗地响着,好像整个学校只剩下了我一个人。我没有任何可以用来照明的东西。甚至连个打火机或一根火柴都没有。孤独、恐惧、悲伤接踵而至。隐约间那个穿着黑衣的的人还静静地矗立在校门口,他的身后跟着一辆由四头牛拉着的牛车。
我在这个学校干了一个多星期,六月四号那天是我记忆犹新的日子。
头一星期前,校长就给我们开了会,说六月四号那天有一个全校的文艺汇演,到时候市教委,教育局、文化局的领导们都会来参观。希望我们后勤部门做好保障安全工作。
我被安排在校门口守门,严禁其它任何人随意进出。那也许是最安全的工作。
天气有些阴沉,一大早到来的小汽车就停满了整个校园。文艺汇演安排在一楼的大礼堂举行。那是我知道的大礼堂首次启用,它似乎就是为这次会议而建的。
早上九点,文艺演出开始了。在老远我就能听到里面传来的歌舞声;我老了,对这些东西已经没有什么兴趣了。自己静静地眯在角落,等待着演出结束。
蓦然,我看到了那个黑衣人,那个穿着尖顶大衣赶着四牛大车的人,他就站在我的面前。那辆硕大无比的车子停在他的身后,装三百个我也绰绰有余。
我仍然看不清他的脸,也不敢去正视他的脸。那是一定是张世界上最恐怖的脸。
我仍下了我的岗位,我要去向校长辞职。对,现在就辞职;我实在不想再在这个学校呆下去了,也不想再见到这个黑无常。否则,我会把这老骨头扔在这儿的!
礼堂里人声鼎沸。
烟,不知道从那里冒出一股浓浓的烟雾来。
“不好了,着火了!”一个尖厉的女声大喊道。
人群开始骚乱:学生哭闹声、老师找学生的喊叫声、维持治安的呵斥声混杂在一起,谱成一曲悲壮的音乐。
“学生们不要动,让领导们先走。”一个被喇叭放大不知道多少倍的男声从第一排响起。接着,一群西装革履的人在簇拥下仓皇逃出礼堂。
就在这时,幕墙倒了。浓烟变成烈火在礼堂疯狂肆虐起来。
人群彻底乱了,大家都拥向两个出口。一时间,人群中,学生们哭着、喊着、挣扎着,那声音恐惧、绝望、愤怒、惨烈,令人撕心裂肺。转瞬间,他们大都被烧倒在地,拼命打起滚来,扭曲,挣扎……
“叔叔救我……”一个在滚在地上,浑身烧着了的小女孩向第一排走在最后的一个人抻出被烧脱了皮的小手。
那个男人转过身想去抱她,突然一根烧焦了的木梁从天而降,正砸在小女孩身上。
“啊……”那凄惨的叫声我一辈子也忘不了。男人忽然放弃小女孩,转过身紧跑几步,消失在门后。
“叔叔救我……”她持续着喊着,声音很小,直至消失。
我想冲上去救她,可是我这才发现自己的腿根本动弹不了。我对火没有反映,也感觉不到丝毫热气,他们似乎也根本看不到我。
我闭住双眼,不忍心看到这人间最悲惨的一幕:所有人都向大门挤,而通往大门的道路是个上坡,道上还有一条一条的防滑槽,跑在前面的学生摔倒了,后面的学生就一层层地压上去,形成了一座人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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