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越来越有“男子”气概。我佩服她能吃苦能忍耐。她的脖子也越来越长,像一条历尽沧桑百味入侵的鹅头。
她是会家子,最爱啃鹅头,因为它最入味,且外柔内刚,虽那么幼嫩,却支撑了厚实的肉体。当鹅一只只挂在架子上时,也靠它令它们姿态美妙。这片新店,真是毕生心血。
「妈,我走了,明天得上班。」
她把我送出门,目光随着我一直至老远。我回头还看得见她。
她会老土地叮咛:「小心车子。早起早睡,有空回家。」
她在我身上寻找爸爸的影子。
但他是不回家的人。
我转了新工。
这份新工是当女秘书。
这同我念的科目风马牛不相及。——也是我最不想干的工作。
近半年来经济低迷,市道不好,很多应届的大学也找不到工作。我有两三年工作经验,成绩也不错,情况不致糟到“饥不择食”。
我是在见过老板,唐卓旋律师之后,才决定推掉另一份的。我知道自己是在干什么。
——唐卓旋“本来”是我老板。
后来不是了。
当我上班不到一个星期,一个女人打电话来办公室。
我问:「小姐贵姓?」
「杨。」
「杨小姐是哪间公司的?有什么事找唐先生?可否留电话待他开会喉覆你?」
我礼貌地尽本分,可她却被惹恼了:「你不知我是谁吗?」
又不耐烦:「你说是杨小姐他马上来听!」
她一定觉得女秘书是世上最可恶的中间人。比她更了解男朋友的档期、行踪、有空没空、见谁不见谁……甚至有眼不识泰山!女秘书还掌握电话能否直驳他房间的大权。一句“开会”,她便得挂线。
她才不把我放在眼内。
唐律师得悉,忙不迭接了电话,赔尽不是。他还吩咐我:「以后毋需对杨小姐公事公办了。」
杨小姐不但向男人发了一顿脾气,还用很冷的语气对我说:「你知道我是谁了,以后不用太罗嗦。」
「是。」
我忍下来。记住了。
我认得她的声音。知道她的性格。也开始了解她有什么缺点男人受不了。
唐律师着我代定晚饭餐桌餐单,都是些高贵但又清淡的菜式,例如当造的白露荀。
杨莹是吃素的。
她喜欢简单的食物,受不了油腻。她认为人要保持敏锐、警觉、冷静,便不能把“毒素”带到身上去。她的原则性很强。
唐卓旋说:「她认定今时今日的动物都活得不开心,还担惊受怕,被屠宰前又又因惶恐而产生毒素,血肉变质。人们吃得香,其实里头是“死气”。」
因为相信吃肉对人没有益处,反而令身体受罪,容易疲倦,消化时又耗尽能量,重油多糖味浓,不是饮食之道。云云。
「你呢?」我问唐卓旋:「你爱吃肉吗?」
「我无所谓,较常吃白肉,不过素菜若新鲜又真的很可口。也许我习惯了女朋友的口味。」
唐律师笑:「上庭前保持敏锐清醒时很重要的。」
我说:「我知道了。」
有一天,他忽地嘱咐我用他的名义代送花上杨莹家。我照做了。他强调要白色的百合。
没发应。也没电话来。他打去只是录音。手机又没开启。我“乐不可支”。
第二天,第三天……。再送花。
送到第七天,他说:「明天不再送了。」
我说:「我知道了。」
又过了几天,他问我?
「星期日约了一些同学出海,不想改期,你有空一起去吗?」
我预先研究了一下他们的航行路线。
若是往西贡的东北面,大鹏湾一带,赤洲、弓洲、塔门洲,都面临太平洋,可以钓鱼。我还知道该处有石斑、黄脚饔、赤鱼饔……等渔产。建议大家钓鱼。——而且杨莹又不去,她在,大家避免杀生,没加这节目。
同行虽如敌国,但出海便放宽了心。
我们准备了钓竿鱼丝,还有鲜虾和青虫做饵。还加上“诱饵粉”,味道更加吸引。
只要肯来,便有机会上钩。
游艇出海那天,一行八人。清晨七时半集合,本是天朗气清,谁知到了下午,忽现阴云,还风高浪急。
船身抛来抛去,起伏不定,钓鱼的铺排和兴致也没有了。
「本来还好有野心,钓到的鱼太小,马上放生,留个机会给后人。」
在西贡钓鱼,通常把较大的鱼拧上岸,交给成行成市的酒楼代为烹调上桌。但今天没有什么好东西,无法享受自己的成果。
我连忙负荆请罪:「各位如不嫌远,我请客,请来我家小店尝尝天下第一美食。」
一听是“上环”!有人已情愿在西贡码头赤海鲜算了。我才不在乎他们。
「老板给我一点面子——」我盯着目标,我的大鱼。看,我已出动“诱饵粉”:「你又住港岛,横竖得驾车回家。他们不去是他们没口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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