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他自十五岁起,不停进出医院。他的病包括:肌肉发炎化脓、肺炎、骨炎、肺积水、发高烧、感冒菌入脑、流血不止……。她勉励他,不要气馁。
他知道她第一次被男朋友拖手的感觉。她帮他拆安全套时涨红了脸。她上司是个怕老婆的五尺十一寸高的巨人。她的父亲在她十二岁时包二奶跑了。她思念前度男友时,不断地哭:「你怎可以这样对我?你怎忍心这样?」然後痛恨自己:「为甚麽我舍不得失去你?」……
小健开解:
「他对你没有「心」 你要他的「人」干麽?又妨碍你的新机会。」
她渐渐复元了。
没事了。
仍接到小健的单向电话,一直专一地redial。但她不在意。小健是午夜过客。
星期二那天,公司interview。营业部一位应征者原来是她中学同学邓美琪的哥哥,刚自加拿大回港。他认得她。还在她放工后约她吃饭探问人事部消息。
他条件很好。走马上任成数很高。
双方都有好感。都在「真空」期。
都寂寞。
邓永德同徐咏雯开始了。
在公司,部门不同,但见面机会多,只是不方便发展。所以通电话很长气,老是谈不完。约会刚分开—一回家便打电话……。
有时谈得久了,小健拨不通。
有时,咏雯催他!
「小健快收线,我等男友的电话。」
本来是一向聊得开心的话题,因为她心中另外有人,都变得噜嗦,甚至骚扰,想打发他。
她生气了:
「我挂了电话,你却不挂断,甚麽意思?人家打不进来!」
小健仍「侵占」她3:02的时段。总是说:
「雯雯,又是我!」
她争取主动:「我打给你好不好?」
「不用,你找我不到。」
对「朋友」,又不便「警告」。
持续了大半个月,她烦了。决定听从男友建议,更换新的电话号码。便可摆脱小健了。
第一晚—第二晚,都平安无事。
咏雯吁一口气:「还我自由。」
这晚,是的,3:02am——竟然是小健!
「不可能——」她拔掉电话线后想:「他怎可查出新的号码?」
停用家居电话没问题,可以用手机。
电光石火问,她手机响了。
「是我,小健。」
咏雯吓得把手机关上。一下子,同外界「完全」断绝通讯了。
空气中一点声音也没有。时间停顿。——连床头的闹钟也停顿了。
「铃——铃——」
突然,手机发出令她震惊的响声,一个电源未通的工具,响了?通了?一听,仍是他,小健苦涩而妒忌:
「你为什么避开我?我那么专一,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倾诉心事的朋友——女朋友。我怕。阴间是一个寂寞、孤独的地方,好黑!好冷!我想人陪。3:02am,为什么医生一句话:「certified」!就确定我的死亡时间?我还没收线,我的手机还有270分钟,——永远未用完的通话时间。」
咏雯骇然,把手机扔掉,跌坐地上。
声音不知来自哪个时空,关山阻隔,很远却很近,就在身边:
「雯雯,我爱听你的声音,不能自控,你怎可以这样对我?你怎忍心这样?」
失去免疫力的他心痛:
「为什么我舍不得失去你?」……
30、墨镜
「不是我——不是我!……」
汕尾市郊一个建筑地盘旁边,搭建了简陋的木屋宿舍。晚上大概九点三十二分左右,其中一个房间传来一阵惨厉的喊声。
「真的不是我,」
因地处偏僻,公安到场时已近十一时。
民工许强被发现躺在地上。
他双手向头脸扳拔。似乎用尽力气,企图把什么给扳拔出来,没有成功。手指都卷曲僵住。他是疼极丧命。
「我们听到惨叫,起来一瞧,许强已经晕死过去。」
公安狐疑地问:
「是戴着墨镜吗?」
「对。他挺喜欢这个。」
——但,墨镜覆盖下的一双眼睛,鲜血冒涌。似遭利器,或硬物,生生戳穿。似有仇恨?故直透脑袋瓜……
「他临死前大喊「不是我!」是什么意思?」
没有人能回答。
许强是来自江西南昌的民工,廿六岁。因是外省人,比较沉默。人很憨厚,过得很省。
「他舍不得花钱,因为打算三年后结婚,所以省吃俭用 p> 会不会是抢劫?——但他辛苦存下来的钱,都经银行汇到老家去,身边的只零花。其他民工全知道。而且也没有人抢劫外地来的穷苦工人。
会不会是寻仇?——怎麽可能,这个人低头干活,力气大胆子小,又有了对象,才不会惹事同人给怨。管工老朱对他评语不错。
公安着力调查他的对象。
赵蕙芬知道死讯,几乎没昏过去。她追问:
「为什么?为什么?」
赵蕙芬是个盲人。在南昌学过两年按摩,现在深圳一家中心当按摩师傅。在许强遇害当天,八点钟左右,他给她打了一通电话。他俩的定每个星期三的八点钟通话,因为赵蕙芬星期三休息,可以在宿舍电话旁边等。一到整点,必然是他。她哭:
「许强说,他有一个礼物送我。」
「什么礼物?」
「一副簇新的墨镜——他说我戴上了一定很好看。」
两个人分头拚命赚钱、存钱,有未来计划,是十分正常而无可疑的对象。亦不牵涉风化,花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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