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生无门_[日]连城三纪彦【完结】(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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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师的手轻轻伸向我,抓住我的肩膀。可以认为他的手是想抱住我,却因羞耻而有所踌躇,是很温柔的手。我将自己的身体紧靠着从未自其他任何大人身上感受到的这只温柔又暖和的手,毕竟,这是第一次有人像这样对我伸出手。

  所以,接下来发生的事全部是我的倒错记忆!

  老师的手突然用力推开我的身体。我踉跄后退,想站稳,但,在那之前,老师又再度推我肩膀,感觉上,脚底下的水泥地面好像突然裂开形成大洞。

  不,我可能没有思考任何事的余裕吧!那只是一瞬间发生之事,而在下一个瞬间,我已经掉落游泳池的水中。由于落叶粘在我全身,与其说是水,不如说感觉上有如掉在泥淖里,然后那落叶的腐臭味……

  我讨厌夏天,因为一到夏天就有游泳课,而不管再怎么练习都学不会游泳的我,总是被体育老师责骂。

  说是游泳池,还不如说是黑色泥沼来得贴切。即使那样,我的身体仍未能沉到底的自然浮起,我把头探出水面。落叶粘满我的脸,什么都看不见,只是一片漆黑,以及枯萎落叶的死亡气息。

  那只手又伸过来,用可怕的力气按住我的头,于是,我的脸又再次浸入沼内。当时,我虽多少已经明白死亡是怎么一回事,却很不可思议的毫无恐惧。

  我并非和老师按住我头顶的手对抗,而是和落叶泥沼奋战,拚命继续挣扎。污泥已自我耳朵、鼻孔潜入体内,企图将我像小玩偶或什么般破坏,我听到上体育课时的老师的声音:我说过要潜得更久些吧!好好睁大眼睛,找回我丢下去的哨子!

  练习游泳时,我总是在潜至池底前先浮上来,所以老师无数次执拗的将我的头按入水中,大声怒叫。虽然老师平常很和蔼,但是全校学生都讨厌他,所以他把满腔怒火全部发泄到我身上。

  一口气透不出去而在体内流窜,不得已,我只好张开嘴唇。我脑海中一片空白,只是像上体育课一样,想着必须找到那个哨子才行。

  污泥自口中流入体内,把我的生命推至某遥远的彼方,在我张开嘴唇后约莫五、六秒钟,我已经死亡。翌晨,在落叶中浮沉的我的尸体被发现。

  秋日最后的亮丽阳光温柔的照射在落叶和我的尸体上,仿佛正怜悯我的死亡。

  我的死被认为是自杀!一向遭班上每个学生讨厌和漠视的我,什么时候会选择走向死亡也不足为奇。

  老师泪流满面的对警方说:“也许因为我们身为教师的教育方式有错,才导致这样的结果。”

  不仅警方,任何人,甚至连我自己都几乎相信他是因痛感为人师表的责任、因后悔和反省而热泪盈眶。所以,不对的应该还是我吧?那天,我独自留在夜幕低垂的教室,无处可回,也没有人喜欢、关心自己,在强烈的寂寞驱使下,终于自行走向那座游泳池……

  在我死后一星期之间,教室里我的桌上放着一支康乃馨。只有老师哭了,同学们并不觉得悲伤……在无人帮忙换水之下,第三天花朵就枯萎,一星期后被丢进垃圾筒,像纸屑般消失了。

  接下来是什么时候被杀害呢?

  在东京车站月台被推落铁轨上,以及我独自在家时、公寓房间被纵火,是哪一件先发生呢?

  由于就读中学不久就接二连三发生意外,在我记忆中的顺序已经混淆。

  被推落铁轨而遭列车辗毙是在盛夏之日,这点绝对没错,因为铁轨如被烧红般炙热,在我情不自禁伸手抓紧的瞬间,那股剧痛夺走我全部注意力,连逼近眼前的列车皆无暇顾及了。

  不过,因公寓房间被纵火而烧死是在那之前呢,抑或之后?尽管我拚命搜寻记忆,却找不到任何线索可证实那是什么季节,只是好像能确定那是个星期天。

  当时我是与新近成为自己亲人的人们一同住在那栋公寓,不过我的新父母外出,只有我一个人躺在沙发上,边看电视节目之间,睡着了。时刻是下午二时或三时左右,因为那时星期日下午有深受儿童欢迎的卡通节目,我是在观看该节目时不知不觉睡着。

  开门声让我惊醒,我慌忙跳起来。

  我的新父母都极端不喜欢我离开书桌,边打盹边看电视节目。

  仍旧惺忪的睡眼,视线朦胧,只知道是年轻男人的影像映入眼帘,却没办法马上意会到是谁。不是穿平日的那套衣服,也未戴常戴的那顶帽子,所以我一直以为是不同的人。

  “连大门都未上锁,未免太粗心了,这附近曾经发生连续纵火事件的。”年轻男人说。

  宛如抽烟过多般沙哑的声音,我终于想起来了,是每两天会来一趟的洗衣店店员。没有戴上那顶有如棒球帽的帽子,脸孔看起来比平时圆润许多。

  “家里没人。”我说。

  “你不是在家吗?”年轻男人浮现不怀好意、嘲弄我似的微笑,背靠着入口房门,凝视我好几秒钟,然后,灰色眼眸环顾室内,说,“把遮雨板放下来。”是那种机器生锈、转动时会发出的刺耳声。

  我马上依言做了。或许一方面是因为那男人手上拿着刀,另一方面则是认为我不照做的话,他可能发出更令人厌恶的声音。何况,我最喜欢被命令!在就读小学以前和叔叔婶婶一起生活时养成的习惯,到了念中学时,已经变得习于听令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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