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太郎这么想着,仰望已经昏暗的天空,幽幽地说:“爱丽丝、爱丽丝吗……”
林太郎双手撑在桌上,眼前敞开着德文医书,他的视线却茫然地扫过书页。
以前无法想象归期逼近是如此痛苦,他也曾和别人一样得过思乡病,就连在慕尼黑一首歌剧“日本天皇”时,胡诌的日本风俗也令他怀念不已。
作为一个人,我究竟得到了什么?——这个问题并不正确,因为林太郎知道自己得到了什么。问题是,他即将失去这些东西,在这之后他还剩下什么?
从五岁开始,他就跟随儒者学习汉文典籍,在西洋学术方面,只学了语文和医学等技术层面的东西。初次踏上欧洲土地时,他仍然是个充满古老儒教思想的人。但在五年的留学生活中,他接触了西洋的内涵,了解到个人的自觉与自由的精神。
但是——日本还没有能够接纳这些思想的环境,就算多少有一点,但担任军医,住在期望他出人头地的旧式家庭中,他又能拥有多少自我主张和自由呢?与欧洲相比,日本的气氛光想就令人感觉窒息。
一条隐形的粗大锁链牢牢地绑住身在柏林的自己和祖国日本,怎么也无法切断,而当锁链收回时,不论高兴与否,自己都会被带回那古旧的壳中。
那时,自己的心中究竟还剩下什么?
林太郎心想,至少该在欧洲自由的空气中,为自己留下一个难以忘怀的体验,他希望带着一个至死不灭的回忆回到日本,或许那就是自己青春的最后一页吧。
或许这只是无聊的感伤,但对他而言却是迫切的愿望。
然而,这该是个怎样的回忆呢?是恋爱吗?
林太郎毫无头绪。到目前为止,他对恋爱戒心颇高,除了看过几个因为女人而失败的日本留学生外,也因为个性本来就比较理性。而如果他现在对爱丽丝的感情是恋爱的话,那也未免太平淡太缥缈了。
或许这种体验是可遇不可求的,如果真是如此,不论他多烦恼也没用。
无论如何,他剩下的时间不多了。距离回国还有几个月,但一旦开始当随队医官,目前的生活就会大大改变,或许比在日本好些,但仍会相当不自由。
——这么一来,时间就只剩下往后的一个半月,最多也只有两个月了。在这短短的期间里,能得到自己企求的东西吗?
林太郎沉郁地眺望窗外。幽暗中,白色雪花开始飘舞。
这一年七月,森林太郎离开柏林,踏上归途。当时,果然如他所愿,心中藏着一个难忘的回忆。
但是,回忆的内容却完全超乎他的预期。
那确实是一种恋爱,但这份恋情却牵扯上一桩密室谋杀案
一 爱丽丝
罗特不知日本开明之程度,
而以纳曼之言为宜。
从罗特之有识尚且如此,况他人乎?
余之不平益深,饮啖皆不觉其味。
——德国日记
疯狂的掌声久久不止。
“波撒!”
“盖斯娜!盖斯娜!”
一群亢奋的学生齐声呼喊演员的名字,扮演伊丽莎白的盖斯娜和扮演唐·卡罗王子的波撒一出场,掌声更加狂热。“Bravo!”的喊声淹没整个德国剧院。
“席勒万岁!”
一个浑然忘我的年轻人为已经死了八十多年的作者欢呼,狂乱地挥舞手臂。
森林太郎的视线从美丽的盖斯娜身上转向狂热的人群。表演确实精彩,但人们激动的模样反而令他自陶醉中清醒。
——因为这里是德国啊。
一个突如其来的想法浮现在林太郎脑海,令他几近痛苦地意识到他和学生之间的距离。
席勒以“威廉·泰尔”为晚年的巅峰代表作,终生一以贯之地描述对专制的愤怒和对自由的憧憬。“唐·卡罗”也不例外,主题描写西班牙王子唐·卡罗的未婚妻伊丽莎白为父王菲利浦二世所夺,尖锐地揭发在荷兰独立战争的背景下,专制君王的横征暴敛及宗教审判的残酷。
学生的狂热中或许有对演技的赞赏,同时也包含了日耳曼民族对席勒这部作品,强调人类高贵精神的理想主义倾向的共鸣,但是最令他们亢奋的还是从专制下解放的怒吼吧。
对年轻学生而言,威廉一世和俾斯麦统治下的新帝国,仍是个专制政权。事实上,威廉一世是君权神授说的信徒,一八四八年三月革命时,他被视为专制主义的代表而倍受胁迫,甚至还流亡伦敦。一八七八年又发生两次暗杀国王事件,俾斯麦趁此机会制定有名的“社会主义镇压法”。所以,这些年轻人是在赞美追求真正自由的席勒。
——但是,我连这种自由都没有。
这时,身边的冈本修治轻拍他的肩膀,林太郎才回过神来。场内的兴奋不知何时已然平息,人们鱼贯走向出口。他慌忙起身。
“太精彩了!波撒演得好,但盖斯娜……”
走出大厅,话才说到一半的冈本突然住口,走向一位二十四、五岁的女性。那是一位金发微卷、气质高雅的美女,清澄的蓝色眼眸深处暗藏着激烈的热情和强烈的意志。却又带点淡淡的忧郁,与盖斯娜有几分神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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