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兴二年,我奉元帅之命,赴杭州筹措军备。寻到官衙交割公文,却寻不到当值的管事,后得知管事的为了迎接上司,正带了歌姬乘画舫游西湖。
金军北撤离开杭州仅仅两年,战地狼烟未熄,金敌犹是虎视眈眈,中原百姓翘首王师北上,如干旱望甘霖,此地满城官民就已当是太平盛世,可以永享安乐。可怜我岳家军在前线浴血奋战,衣食不周,后面却歌舞升平,暖风醉人了。
将前线急需之救命物品交付与这等人买办,委实放心不下。打探得实了,我亲自寻到箭桥双茶坊巷口的生药铺子。一路上听人说这个铺子的掌柜姓许名仙,少年老成,卖的药材最是货真价实,而且平时施药救人,也从不计较获利多少。
让我意外的是坐店看诊的大夫居然是他的娘子白氏,不过白氏却没有一般妇人的浅见,得知我是为岳家军采买药材,立刻慨然承诺自当尽心竭力备办整齐,只收回本钱足已。许仙是个俊秀文弱的后生,谦逊有礼,一切唯娘子马首是瞻,在我看来稍嫌唯诺了一点,不过这也是当地男子本色。
不多日就收拾得齐全,起行那日我特意到许仙店里道谢。三人正在柜台前叙别,他们家的丫鬟小青端了残茶走到门口对外一倾,对门外站立的一个和尚怒道:“兀那贼秃,在这好人家门口对着人家娘子胡乱看觑些什么。”
那和尚年纪也不甚大,双眉飞挑,不怒自威,看起来像是个有道行的师父,不似那种释门无赖,不知如何会惹了小青看不顺眼。被泼了一身的茶水,他也不恼也不羞,冷笑一声,自顾摇摆着离去。我发现白娘子神色突然有变,不过急于赶回军营,也没空多加理会。
绍兴四年,岳元帅突然自淮西抗金前线被调往洞庭湖区,为清远军节度使、湖北路荆、襄置制使。接旨的时候,我看到元帅面有忧色,却仍然恭恭敬敬地谢恩,知道元帅不会说什么,我却忍不住在帐外为他叹出心里的那口气。
杨再兴拍我的肩,笑道:“我们岳家军中大名鼎鼎的箭头将军居然也有叹气的时候,怎么了,是不是想趁着元帅回南方,借机回乡娶个嫂子啊?”
“别胡说,我只是在为元帅担心。”
“担心什么,就连皇上不久前还手书‘精忠岳飞’四字,制成旌旗赐给元帅,今日要元帅回南剿匪,也是信任元帅领兵之意。”
“老夫人在元帅背上刺的是‘精忠报国’,报的是国,可不是那个昏君。这‘精忠岳飞’要元帅精忠的是写这个字的皇上,赵构最不愿意的只怕就是元帅真的将靖康二帝迎接回来,我总担心元帅会因此而遭祸害。”
杨再兴看看四周,道:“你这话在我们兄弟听来没有什么,可不能被那些来传旨的阉狗们听到,更不能让元帅听到,否则一定会军法处置你的。”
我叹息:“这个我自然知道,也只是在你面前说说而已。”
调元帅到洞庭湖区,事情的缘由起于建炎四年。武陵人氏钟相借巫教结乡社,起兵建大楚政权,据洞庭,抗宋廷。官军武力征讨,屡战屡败,招安又不成,再战仍是败得惨重,于是调了岳元帅协同剿敌。
其实我觉得这次调岳元帅原因并不单纯,每次只要我们在前线略有斩获,就一定会有擎制手脚的荒唐命令到来。只是我相信只要跟着岳元帅,迟早都可以驱逐鞑虏还我河山。为了等到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的那一刻,我这个小小的副将自然会不计生死的着跟着水里来火里去。当时的我虽然对朝廷怀有一些疑虑,但是我怎么也没有料到,等待着‘精忠岳飞’的最后结果居然是‘风波亭’。
到得湖区不久,某日,元帅唤我入帐,命我潜行鄂州打探一事。临行前杨再兴追了出来,两人双骑送我到大营五里以外,他从怀中掏出一物送与我,仔细看时,是柄手指大小的木剑,色作暗红,银丝缂缕着几个看不懂的图案。
“这是我祖先当年破辽国天门阵妖法时所留下的降龙木,最能辟邪驱妖。你此行虽然不知会打探到何事,但我觉得透着诡异,你还是带上它为好。”
“不行,这是你祖上所传之宝,是保佑你平安的,我不能要。”
他豪气干云大笑道:“男子汉上阵杀敌靠的是真刀真枪,此物只能对付妖魔鬼怪,要对付金兵仅凭我手中长枪足已。虽然你名字叫天佑,就算有老天保佑,也还是带上它为好。”
我眼眶湿润,握住他的手,说了声‘好兄弟’,就再也说不出话来。
我也知男儿有泪不轻弹,但是我这个忍不住眼泪的毛病怎么也改不了。刚刚加入元帅麾下时,也常惹得别人笑话,但是元帅说,男儿泪和男儿血是同样的,虽然珍贵,但是为了值得的事物,就会毫不吝惜的抛洒,就像况天佑,杀敌就一定冲在最前方,像箭头一般绝不回头,对自己同胞,哪怕一点小事也会感动到流泪,真情直率,毫不掩饰,这才是真正的热血男儿。
元帅一席话,更激起我士为知己者死的豪情,那些笑话我的人,从此也就称我为箭头将军,我也以此名号激励自己,将生死置之度外,奋勇争先。
送君千里,终需一别,挥手和我告别的杨再兴交代我回来的时候定要带几瓶好酒于他,笑言我回来之日,定是王师北上之时,到时候邀上王贵、张宪等人,我们兄弟几个一定要喝个痛快。看着他意气风发的笑容,我笑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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