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新生很快坚定地摇摇头否定了。
“真的?”杨文峰故意夸张地显出疑惑不解。
“是的,我一生光明磊落,就像我四天前交给你的材料,你不是都看了吗?”李新生说。
杨文峰突然站起来,拿起放在那个档案袋上的厚厚的材料,他快速翻着,呼吸渐渐急促,随即,他停下来,把那些材料使劲摔在地上。
“李新生同志,不错,我看了你写的这些材料,但是,从这些材料里,我只看到‘伟大、光荣、正确’的李新生,你只差把自己说成了天使,你如果认为这些材料能够反映你的一生,还有你的所谓思想,那么,我只能告诉你,我永远无法帮你找到那个陷害你的敌人,因为,这样了不起永远正确的李新生怎么会有敌人呢?那么,很不幸,我也没有办法帮助你,只能眼睁睁看着你被人诬陷,看着那个被诬陷的李新生滑向中国人民的对立面、滑进历史的垃圾堆——这是你想要的吗?”
李新生面如死灰,额头上冒出虚汗。
“当然,你有选择,”杨文峰缓和了语气,“忘记你写的那些垃圾,在这个平房里,认真和我配合,回顾你实实在在的一生,掏出你真实的思想,让我们一起找出陷你于绝境的敌人——网上攻击陷害你的那些文章不都是空穴来风吧?你必须面对,深入反思……你能够做到吗?我必须知道你这一生都做了些什么,以及你为什么要那样做,你当时到底在想什么……”
杨文峰说着,突然趋前一步,用手指着李新生的胸脯,声音怪异地喊道:“你必须把你的心掏出来,我的意思是那个真心,这样我才能够帮助你!”
李新生抬头,那双充满迷茫、空虚、痛苦和绝望的眼睛充溢着泪水,他哭了,哭得像个赤子一样纯洁和无辜。
十四
然而,第二天当杨文峰过来,准备按照原定计划开始的时候,他发现情况有了变化。
他已经把那本厚厚的心理学专著读过三遍,有些章节几乎背了下来,他每天都调整自己的心态,不让自己在最后的关头望而却步,不让心中那股可以阻止自己继续下去的善良和宽容的精神力量占据上风。在他的努力下,李新生也渐入状况,特别是昨天晚上他离开时,李新生第三次瘫痪在地板上,好像失去了骨头和灵魂的尸体。
可是现在当两人坐下来面对面时,杨文峰受到了一股强大的抵制,这抵制是他不曾预料的,他原本以为李新生已经失去了意志,可以被自己牵引探索他那六十九年的心路历程,去发掘真相,去探源善恶。然而他此时面对的却是一个相对冷静的李新生。
经过昨天的绝望的熬煎、走过崩溃边缘的李新生一夜无眠、彻夜思考,恢复了一些理智。这理智中夹杂一些意志,那是他革命几十年中从那些被他击倒和折磨过的人身上学到的。他思前想后,决定勇敢面对,不再要死要活,而支撑他这一决定的就是他坚信自己是对的,自己问心无愧,无愧于自己,也无愧于国家、人民和党!
突然恢复了信念的李新生再看到杨文峰时,也有了新的感觉。这个号称第六号情报员的同志既然是自己人,那么无论从他的年纪和工作,在政府和党内的职务都应该远远低于自己,他李新生没有必要在这个革命的后辈面前卑躬屈膝,他李新生还有尊严——
杨文峰面对这样一个突然有些改变的李新生时有些不知所措,他静静地观察,用心回忆那本书中是否记载有什么对应之策,他想不起来。那一天,李新生向他讲述了自己的一些往事,几乎都是那些让他骄傲的光辉经历,杨文峰大多时间是沉默的。这一天结束时,李新生突然叹息了一声,满脸悔恨地说:“我当时为什么失去了冷静?对单位、领导和组织失去了信心?我真搞不懂,我本来不应该出走的,如果我留在中国,就有面对他们的时候,就有戳破谎言的时候,可是,我却一时失去了信心,失去了对组织,也是对自己的信心,结果慌张出走,唉——”
杨文峰心中一愣,一股厌恶之情冲向喉咙。
第二天,他没有去见李新生。他第三天来的时候,看到李新生洗过澡,身上的衣服也整整齐齐。杨文峰愕然地看着他。
“我想,”李新生小心地选择词语,“我想好了,你能不能带我到中国大使馆,我想投案,不,我想回国去说清楚,我不能这样下去了——”
杨文峰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走到桌子边,从手提袋里掏出手提电脑。李新生看着他打开电脑,接上电源,然后把无限上网卡插入电脑,拨号上网——
“我上网了,你可以过来看一下再决定也不迟。”杨文峰说着,并没有看李新生,而是两手在电脑上快速打出了一行字。
李新生好奇地走过去,每走近一点,心中的不安就增加一些。他站在杨文峰旁边,看到杨文峰把自己的名字“李新生”输入到互联网搜索引擎里,然后按下ENTER键。
一秒钟不到,电脑屏幕上出现六百多条含“李新生”三字的相关条目。李新生脸色突变,他扫了一眼当前页面的前十条,几乎都是和“贪污外逃”、“携款外逃”以及“叛逃”相联系的。杨文峰把鼠标移动到第九条,轻轻按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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