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逃_杨恒均【完结】(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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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这时,我突然清醒过来,自以为已经睁开了双眼……我在哪里?我挣扎着想睁开眼睛……可是,咳,怎么说呢,戴维斯先生,我以为我睁开了眼睛,而且我确实感觉到自己身处何地,并且‘看’到了把我惊醒的巨大的危险!可实际上呢,我的眼皮还重重地压在我眼球上。我的两个眼球剧烈地活动着翻滚着,却始终无法把眼帘推开,无论我怎么样挣扎也是白搭!”

  在美国首都华盛顿这间窗明几净的高级诊所里,杨文峰操着流利的美国英语讲着,不时抬起眼皮瞅一眼正襟危坐的戴维斯医生。

  “杨先生,你始终没有睁开眼睛?那就是你还在睡觉——这只不过仍然是那个折磨了你二十多年的噩梦新的延续——”

  “你什么意思?”斜靠在一张柔软的专供患者使用的躺椅上的杨文峰脸憋得红红的,“医生,你不会听不懂英语吧?我告诉过你,我被惊醒了——只是我无法打开自己的眼皮!”

  “好,对不起,杨先生,那么,你的意思是,你没有办法睁开眼睛,但你感觉到自己在哪里,也感觉到那让你恐怖得浑身冒汗的危险弥漫在周围?”华盛顿颇具盛名的心理医生戴维斯面无表情地问。

  “不错,”杨文峰答道,补充了一句:“是不是可以这样说,用感觉这个词还不是那么确切,实际上我是‘看’到了我身处何处和那笼罩在我周围的危险!”

  戴维斯没有做声,但眼睛并没有从斜靠在躺椅上的杨文峰身上移开,他的右手五指间有规则地把玩着一支圆珠笔,圆珠笔在他手里翻着跟头。

  “可以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吗?”戴维斯问。

  “我看到躺在床上的自己被被子缠绕着,被子中我的身体有些扭曲,四肢好像在剧烈痉挛,我的脸色苍白,虚汗淋漓,眼皮因眼珠的滚动而剧烈地跳动着……无法动弹的我在拼命挣扎想睁开眼睛,想从床上爬起来,但显然,除了我的眼球和脸上的汗珠可以滚动之外,我的身体被钉在了那里!我看着无助的自己是那么的伤心、惊慌和痛苦……”

  戴维斯医生细心盯住杨文峰脸上的渐渐笼罩的那层迷茫、惊恐和痛苦,脸上仍然是一付无动于衷的职业表情。他让圆珠笔停在食指和中指之间,淡淡地问:“既然你看清了环境,也知道自己再怎么挣扎也无济于事,那么,你为什么不放弃?”

  “放弃?”杨文峰微微抬起头,吃惊地说:“你让我放弃,医生?看到自己那可怜无助的躯体在那里哆嗦颤抖,你让我放弃?”

  “有时,也是万不得已,不是吗?”

  “我知道,我知道……”杨文峰喃喃地说。

  “杨先生,可以告诉我,你感觉到的是什么危险吗?”

  “什么危险?”杨文峰抬起头,迷惑地摇了摇头。“说不准,就是危险吧!”

  “你的意思是你感觉到房间里充满抽象的危险?”戴维斯嘴角牵动了一下,挤出了一丝微笑。“杨先生,请努力回想一下,危险这个词虽然是抽象的,但当我们能够看到或者感觉到的时候,那种危险一定是某种具体化了的,就好像魔鬼、尸体和雷电交加的黑夜、手持匕首的歹徒等等。”

  “比这些都危险得多,”杨文峰打断他,“你说的这些我都不怕,可我感觉到的那种危险让人感到极度恐惧,恐惧得身体不能动弹,但我不得不挣扎着要去看它,去抵抗它,因为,我知道,只要我放弃抵抗,我就永远无法醒过来,不,我就会永远无法睁开眼睛了——”

  “一场无法醒来的噩梦!”头发有些花白的高加索血统的戴维斯用圆珠笔在桌子上点了一下,“一场灵魂和肉体的交锋!”

  杨文峰怔怔地看着戴维斯,“我不是太明白,医生,我说过,那不是梦,我不会为一个缠绕我的噩梦到处求医问药的。”他渐渐提高声音,也把头从躺椅上抬了起来。

  “这样说吧,杨先生,你并没有睁开眼睛,但你认为你被一种莫名的带给你巨大恐惧的危险惊醒——而我认为,你并没有醒,那只不过是你噩梦的一部份,一个延续,也许是你童年的噩梦的延续而已——”

  “不是这样,医生,不是这样!”杨文峰提高了声音,干脆坐了起来

  “现代科学虽然还没有完全解开人类大脑夜间活动的种种奥秘,但为时不远了。”戴维斯并没有停下来,只是向杨文峰作了个安静的手势,继续他的精神分析。“夜深人静时,我们都成了好莱坞大片的导演,我们神秘的大脑制造出千奇百怪稍纵即逝的各种照片和电影,供我们自己一个人欣赏。有时,我们梦见自己在花丛中被亡命追杀,有时我们梦到中学老师那甜甜的酒窝,在梦里,现实和虚幻神秘地结合在一起,把界限模糊掉——”

  “你在做梦的解析,医生,你错了,我不是在做梦,我被惊醒了!我想我告诉过你的!”杨文峰大声地抗议道。

  戴维斯皱了皱眉头,接着讲道:“一句话,做梦是我们自己在编关于自己的故事,也是我们讲述给自己听的故事,在梦中,我们虽然看到千奇百怪的东西,遇到死去或者从来没有出生的人,但一个人的梦归根结底是关于自己的,梦中有我们的忧虑、恐惧、期盼和希望。但杨先生,像你这样,十几年都做这样相同的一个噩梦,并不常见,而且最近这噩梦又花样翻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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