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立足于“零”的两位工人脚下等了不到两分钟,一辆白色小轿车从北边开过来,放慢速度缓缓滑行。方丽华隔着宽大的前窗玻璃向我招招手,我拉开车门坐进去,她把方向盘一打,轿车围着街心花园转了270度,像支离弦的箭朝着东边飞驰而去。
“咱们去哪儿?”我一边套安全带一边问。
“去吃饭。”
“到哪儿去吃?”
“到我家呀!我要让你尝尝我的手艺。以后你接到我的电话就在这儿来等我,好吗?我回家要经过这个路口,正好带上你一起走,这样咱们可以节省些时间。”她大大方方地说,眼睛没有离开前方的道路,像是在跟我聊家常。我从她的声音里感受到一种勇敢和大气,不禁为自己的怯懦与委琐暗暗汗颜。
那天晚上,在床头柜上看到她和赵军的一张合影,这是上次没有注意到的。赵军在照片上露着牙齿对我笑,使我有种“鸠占鹊巢”的感觉。我忍不住对方丽华说了,她将那个小相框放进抽屉,说这下行了吧?什么“鸠占鹊巢”,我这张床本来就应该属于你,我和赵军完全是政治婚姻,根本没有感情。我说赵军对你可是有感情的。她哼了一声:那是上辈子以前的事了,你知道现在他在外面有多少女人吗?
于是我的负罪感消失了。
从那个夜晚开始,我们在一起度过了好几个周末。我们像夫妻那样一起在厨房做饭,一起坐在餐桌旁边,一面吃一面评论对方的厨艺,吃完以后一个人洗碗一个人擦桌子,然后相拥着坐在电视机前。有时我们也到外面吃晚饭,都是到那些挂着“嘉平老字号”招牌的小吃店。方丽华总是惊讶地说你们嘉平的小吃怎么这么多花样,真是名不虚传。我说花样再多,也没有你亲手擀的饺子皮好,我家里还给你留着一根擀面棍呢。她便笑,说擀面棍我也有,今天回去以后我就给你擀一堆饺子皮,做成片儿汤叫你吃,我要把你撑死!然而回去以后谁也顾不上擀面棍,争先恐后挤进卫生间洗了澡,就跑进卧室了。第二天她总是比我先醒,悄悄起来做好早餐,才把我叫起来。吃过早饭后我必须马上离开,因为物业公司的女工上午九点要来做清洁,她也像联合国维和部队那样纪律严明,从来不会迟到。
八月一个凉风习习的傍晚,我们驾车来到一个名叫乡农桥的小镇。这里有家龙眼包子店远近闻名,姚娟的伯父小时候曾在这里当过学徒,兼给老板一家倒尿壶,他钢铁过硬的手艺就是这样炼成的。吃包子的时候我对方丽华说,下星期我要到浙江出差,还是为了神泉那个项目。我们原以为这个项目已被东南院夺去,最近得知东南院尚未得手,陆院长便又产生了幻想,派我到浙江去找老同学再争取争取。方丽华在我额头上点了一下:“不就是分开两个星期吗,瞧你这样儿,没出息!”然后将手一缩,突然放低声音:“哎,那个女的老往咱们这儿看,是不是你们单位的?”
我回头看了一下,没有发现熟识的面孔,不过我立刻明白了她说的是谁。那是个三十多岁的女子,独自靠窗坐着,波浪形的长发扎成一把马尾,用条白纱巾系起来,显得很是风姿绰约。她一碰到我的目光,便把脸转过去看窗外的夜景。
我对方丽华说这个人我不认识。方丽华说咱们回去吧,她看你的样子怪怪的,我有种不好的感觉。上车时我无意中回头一望,那女人果然还在朝我看。
正文 第三部(30)
在浙江没有见到汪德才,唐亚辉说他到广西去了。我问他神泉项目会不会交给东南院设计。唐亚辉说我们并没有跟东南院签合同,因为他们也不能帮我们解决贷款问题,这个项目的资金看来是没指望了。我听了心里一凉,说那我就回去算了。唐亚辉说我建议你还是等一等,老板也许过几天就会回来,他回来后这个项目上不上就有个最终结果了。这几天我陪你到处转转,我们这里的西湖风景还是很不错的。
游遍西湖之后汪德才仍未回来,唐亚辉又陪我来到附近的一个县城,他说这里的钱公祠是个名胜古迹,很值得一看。
钱公祠面积并不很大,却是多功能的,最首要的功能是满足人们问卜吉凶的需要。一进门唐亚辉就说钱公祠的签特别灵验,汪德才那根“上上签”就是在这里求得的,所以他始终认为神泉项目会给他带来财运。走进大殿一看,跪在“钱公”神像面前叩头求签的人果然不少,男女老少都有,个个满脸虔诚。殿后则是一片休闲场所,亭台水榭、小湖游船、花园盆景、茶馆小卖部应有尽有。信步走了一阵,又在林木深处见到一个巨大的古墓,读了墓碑我才明白钱公不是神而是个人,他就静静地长眠在这个庞大的土堆里面。古墓旁边还有一排古色古香的平房,居中的正门挂着两块牌子,一块是某某县文物陈列馆,一块是某某县文物管理所。进去以后发现是个狭长的展厅。一位戴眼镜的姑娘手持“教鞭”,像老师带学生那样,领着我们一个一个地观看玻璃柜。从她的讲解中我得知这个地方的历史确很悠久,玻璃柜里那些破碎的陶片和生锈的箭镞比半人半神的钱公还要古老几个世纪,说不定越王勾践当年卧薪尝胆的时候,用的就是这些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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