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打折扣_田桢【完结】(1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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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是我也把向唐亚辉说过的那一套搬了出来:报告文物局不等于项目一定会下马,要是文物局否定了,大家就都放心了,要是不报告,大家就永远不知道厂址是不是压了文物,就永远没法安心……等等。然而我发现情况正如马克.吐温说的那样:对国王来说大事是皇冠,而对小孩来说大事是玩具,国王与小孩永远无法沟通。老头子对院长的皇冠未必在乎,但他显然认为我坚持的东西比小孩的玩具还要没名堂。当我说到这个厂址是我选的,我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时,他怒不可遏了:

  “谁要你负责任?神泉项目厂址要是出了问题,这个责任院里负!我来负!”老头子把胸口拍得“当”的一响。我禁不住哆嗦一下,然后意识到自己把话说岔了。

  “陆院长,我的意思并不是马上报告文物局,我先到王家坪去找陈乡长的二叔问一问……”

  “以后你永远不许去王家坪!”

  我想老头子今天是不是气糊涂了。“我是设总,怎么可能不去现场呢……”

  “你神泉项目的设总职务已经解除了!这是甲方的要求,具体说,是唐总向我提出来的!”

  这一来是我被气糊涂了。“唐亚辉!他,他他……他怎么能这样……陆院长,这个设总我可以不当,但是这件事情我没法装聋作哑……”

  “你敢!”老头子勃然大怒,满脸发紫,使我想到了他的高血压。“你给我马上出差,离开嘉平,马上走!”

  “去哪儿?”

  “去新疆!你到新疆去给我驻厂调试,没有我的允许不准回来!这也是唐总的要求!你明天就给我到财务处去借钱买票!”

  “明天是星期天……”

  “那你后天必须出发!明天你给我老老实实在院里呆着,不许去现场!怎么?你不服从是不是?不服从我就开除你!”老头子的面孔已经成了茄子皮的颜色,“谁要砸全院的饭碗,我就先砸他的饭碗!”

  回到家里我全身都瘫了,一头栽在床上动弹不得。口里干得发苦,但我没有力气起来喝水。暮色悄悄降临了,房间里越来越黑。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听见有人轻轻敲门,我撑起来将门打开,发现是对面的邻居串门来了。

  串门的邻居只有四岁,是小刘的儿子华华。小家伙胖乎乎的十分可爱,一进门就叫我叔叔——这是他对所有成年男人的称呼。华华一叫,我的心情就转晴了,赶快抱出饼干筒款待小家伙。华华对杏仁饼干颇有兴趣,但他更大的爱好是在文化领域。他每次串门都拿着一本图画书,要我给他讲里面的故事,末了还要提出一些问题来和我探讨,例如“狮子打得过老虎还是老虎打得过狮子”、“很多好动物联合起来打不打得过一个坏动物”……等等。华华所说的“好动物”是指小白兔小山羊之类食草动物,“坏动物”就是狼和狐狸这些食肉的角色,在他的心目中,这两类动物分别代表着世界上的“善”与“恶”。

  今天图画书的主角是一头熊。故事讲到一半时又有人敲门,原来是孔书记破天荒地登门了。孔书记进门后首先关心我的生活,说舒雁你天天靠方便面对付怎么行啊?这屋里没个人收拾,乱鸡窝似的怎么行啊?舒雁同志你把时间都用在工作上,个人问题老是不考虑怎么行啊?……我明白所有这些“怎么行啊”都是开场白,陪着笑脸等他切入正题。孔书记也没让我等得太久,很快就将“怎么行”变成了“怎么样”:“怎么样?通了没有?啊?老陆今天说话可能有点不够冷静,但他也是为了院里的利益嘛……”

  孔书记比陆院长耐心得多,我说话时他一直没有插话,最后还问我说完没有,听到我反复说“就是这些了”,他才长叹一声开始循循善诱。

  “唉——,舒雁同志呀,按说你是很聪明的一个人嘛,考虑问题怎么这样不成熟呢?毛主席不是说过吗,批评要注意政治,说话要有证据,你说我们的水泥厂里头有古代的文物,可是你到底有多少证据?是有人证呢,还是有物证?还是你看见文物了?什么都不是嘛!所以你这些话谁听了都觉得滑稽嘛,不可理解嘛,简直是闹笑话嘛……”这些说法显然是从唐亚辉那里搬来的,然而孔书记很得意,脖子一仰打出一串哈哈。我心中却梗着一个问题:既然是“闹笑话”,汪德才唐亚辉为什么如此处心积虑?特别是唐亚辉,他叫我慢慢考虑,而他却转身就给陆院长打电话,他的反应为什么这样强烈,为什么这样快?莫非是被我击中了软肋——须知世上既没有无缘无故的强烈,也没有无缘无故的快……

  孔书记笑了一阵,又把话头一转:“当然啰,你这个同志的基本素质我还是了解的,你是想为党的事业做贡献,对不对?但是既然这样,你首先就要弄清楚组织上需要你做的是什么嘛。组织上需要你做什么呢?是要你把工程搞好,而不是拆工程的台。我们毕竟不是搞文物的,我们是搞经济建设的,搞好工程才是做贡献嘛,对不对?唉,我也听说了,你有个女同学和这件事情有点关系,是不是?可是你这样考虑问题就偏了嘛,动机就不对头了嘛,说到底就是小资产阶级情调嘛,个人英雄主义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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