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感到昏昏沉沉,腾云驾雾一般,雷声却渐渐变成一个男人的声音,断断续续地:“……我从省厅那边打听到,有人提供过一条情报……”
我意识到自己是在梦中……
“我什么时候去过什么荒坝子?”一个女人的声音,很清楚,不像是梦……
“荒坝子就是博物馆。荒坝子是解放前的地名,你当然不知道。可是那条情报说的是荒坝子。”男人的声音有点闷,似乎是从隔壁传过来的,“他肯定是个老嘉平人。五十年代在嘉平还有人把博物馆叫做荒坝子,1960年以后就绝对没有人这么叫了。所以这个人起码1960年之前就在嘉平了,不可能是以后才来的……”
这声音好熟悉……怎么像罗剑云?然而声音模糊起来,渐渐消失了,我又感到昏昏沉沉……不知过了多久,恍惚听见有人在用外语交谈。英语?俄语?德语?有点像日语,听不懂……还是叫他们说英语吧,Do you speak English ?奇怪,他们怎么不理我?怎么还说日语?我一着急,醒过来了,感觉出自己是躺在一个硬邦邦的平面上,左手被一个冰冷的东西套住了手腕,那是一只手铐。知觉一恢复,汽车里的一幕便浮现出来,于是我明白我是被人麻醉了,而这个人就是罗剑云!罗剑云原来是内奸,狗日的!而我是个大傻瓜……
“舒先生!醒醒!醒醒!”这次听清楚了,还是那个女人的声音。我刚才听到的对话应该不是梦境,也不是幻觉,罗剑云就在这里……
几里哇啦,一个粗哑的声音说。我刚明白这不是外语而是广东话,就被人拦腰踢了一下,只好睁开眼睛。一个女人正俯着身子看我,长发垂下来遮住了她的面孔,使我看不清楚。
“把舒先生扶起来,轻点!”那女人说,旁边一个人冒出一句短促的广东话,正是刚才那个粗哑的嗓门。这家伙的脸也背着光,但我从那颗光头上认出他是老金。他蹲下来解开手铐,将我拉起,粗暴地摁在椅子上。
“给舒先生倒杯水,快点!”那女人把长发往后一甩,于是我看清了,她就是方丽华在龙眼包子店指给我看的那个女人。想起方丽华我心里一阵刺痛,方丽华当时就察觉出这个女人不对劲,她总是那么聪慧过人……
倒水的人是邢明光,他将杯子递给我时一脸讥讽的神色。女人却拉过一张椅子在我面前坐下来,作诚恳的促膝谈心状:“舒先生,让你受惊了,不好意思得很啦。我就是你想见的欧小姐,彼特龙公司的代表。今天请舒先生来,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谈一笔生意啦……”
我四处看了一下,这是个类似集体宿舍的小房间,天花板上吊着一盏没有灯罩的白炽灯,下面是几张钢木桌子,靠墙摆着两张铁床,刚才我的左手就被铐在其中一张的床脚上。屋里只有这三个人,没有见到罗剑云。不过我不抱任何幻想,我知道光是一个彪形的老金我就难以对付,何况还有个邢明光。我还知道,无论他们想谈的是什么生意,我都没法合作,因此我必死无疑,除非他们中间真的有个公安局的线人。然而这三个人都不可能,他们连嘉平话都不会说,更谈不上什么老嘉平人了……
“我开门见山吧。方步岳的图,虽然舒先生不肯合作,我们也到手了。现在我们只想请舒先生告诉我们,文物在什么地方?只要舒先生说出来,我们马上把你送回去,还有这些钱,也都归舒先生啦!”她从脚下提起一个手提箱,放在膝上打开,让我看里面的钞票。
我把脸扭向竖着铁条的窗户,看着窗外冰冷的月光。人固有一死,或快如闪电,或慢如凌迟,这个问题我已经在电视机前多次想过——每次都是看到革命者落入敌手的场面时想起的。我的想法很明确:最可取的死法是一枪毙命——既痛快,又硬气,照样算得重于泰山……问题是这帮家伙有没有枪?国外的黑手党都是用枪,可他们不是黑手党而是土包子,要是他们没有枪只有刀,用刀来一点一点卸我的零件,那可就惨了!于是我充满恐惧,并且很想抽烟……
“舒先生不要到处看啦,这个地方是不可能逃出去的。何况他们两位也不会答应!”欧小姐朝邢明光和老金使个眼色,那两个家伙便各自从身上掏出一个家伙,带着威胁的意味拍在桌上。我看见那是两把手枪,竟然有点高兴。
“说话啊,你不是挺能说吗?怎么哑巴啦?”邢明光两手叉腰,冷笑着说。我开始盘算怎样才能激怒这小子,让他向我开枪。
“王八蛋!”
“你他妈还敢硬!”邢明光气势汹汹地走上来,被欧小姐喝住了。
“舒先生,不要生气,想开一点啦。”她递给我一支烟,我接了,欧小姐高兴起来,给自己也点上了一支,“舒先生你看,这个地方荒僻得很,你就是死在这里,也没有人知道的。可是你死了,方步岳发现的文物就永远没人知道,永远不能见天日了,那可是国宝呀,你不觉得可惜吗?……”
我贪婪地盯着桌上的手枪,心里冒出一个好主意,遗憾的是它离我太远,中间还隔着这个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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