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跟踪的对象原来是唐吉!
唐吉对身后的危险浑然不觉,在城墙与寒林寺之间狭窄的街道上踢着小石子兴高采烈地连奔带跑,一会儿窜到街这边,一会儿窜到街那边。“瘤子”见街上只有他一个人,居然一溜小跑直追上去,吓得我心惊肉跳,正想喊唐吉小心,上空方向突然传来一阵欢天喜地的叫声:“报告船长!报告船长!”抬头一看,城墙边上站着几个矮墩墩的小家伙,活像一排五颜六色的铅笔头,一律将手举到额头上,正笑嘻嘻地向唐吉行“军礼”。
唐吉高兴得大叫一声,三下两下就蹿上了城墙。“瘤子”却停下脚步踌躇起来。我从身边的小路爬上城墙以后,看见他还在下面原地徘徊,不时抬头望望城墙。我怕被他看见,赶紧朝城墙中间靠,脱离他的视线后,就叫了一声唐吉。唐吉见我向他招手,像真正的骏马那样长啸一声,一颠一颠地“奔驰”过来,他那帮部下争先恐后地跟在后面,边跑边呐喊着“同志们冲呀——”
我与他们之间隔着一片绿油油的菜地,这是陈胖鸭家的产业。陈胖鸭的家就在菜地旁边的半山坡上,屋顶是茅草,墙壁却是就地取用城墙的青砖砌筑而成,很结实也很壮观。唐二娃在菜地里摔了一跤,立即嚎啕大哭,唐吉只好回头去哄他。我绕过菜地,把唐吉拉到一边,将“瘤子”的事情悄悄告诉了他。唐吉听说有个大人跟踪他,不是一般的得意:“真的?他在哪儿?快指给我看看!”我说就在城墙下面。然后我们摄脚摄手走到城墙边上,小心翼翼地把头伸出去。然而下面一个人影也没有,只有一条空寂的街道躺在夕阳的残照之中,显得十分的落寞和无奈。
于是唐吉大为扫兴。
“怪事!怎么一眨眼工夫就不见了!”我说,“他就是跑得再快,也应该还在这条街上嘛……”
唐吉怀疑地盯着我看了一阵,忽然露出恍然大悟的笑容:“我晓得了——你娃肯定是编些话来吓我,我晓得你娃今天……”
“你晓得个埃尔!”我气得骂起了粗话,“他刚才还在街中间……”
“那你说他到哪儿去了呢?”唐吉像电影里的苏联人那样摊开双手,“难道钻到地下去了?”
我灵机一动,突然找到了答案:“他肯定是钻到寒林寺的林盘里去了!”
唐吉眨着眼睛不说话了。然后我们就朝着对面的林盘久久地张望。黑压压的林盘上空盘旋着归巢的乌鸦,浓密的树冠层层叠叠,像无数张纵横交错的面网,将内中的秘密遮掩得严严实实。我们望了半天,什么也没看到。于是唐吉又说我弄错了,肯定弄错了。
我正想跟他理论,忽然听到了陈胖鸭气愤的喊声:“你们在这儿搞啥子破坏哟?简直是些小右派!”回头一看,发现唐二娃们在菜地那里整整齐齐站成一排,正在比赛谁尿得最远,而陈胖鸭则挥着双手赶鸭子似的向他们扑过来。“小右派”们立刻像一群受惊的小鸡尖叫着四散奔逃。唐吉叫了声陈胖鸭,他才发现了我们,于是笑着过来打招呼。
陈胖鸭一来,我就不和唐吉争辨了。我毕竟没有什么直接的证据可以证明那个“瘤子”就是在跟踪唐吉,也许他只是凑巧跟着唐吉走到了这条街而已,再说,即使他真的跟踪过唐吉,现在也已经放弃了,再争下去还有什么意义呢?于是我问唐吉今天跟司马恒怎么动手了,球赛不是打成平局了吗,你们还争个什么?唐吉立刻来了精神,指手划脚讲了起来。原来他们不是在争学校的荣誉,是在为他们本人的荣誉而战。司马恒说唐吉是他的手下败将,唐吉就踢了他一脚,然后两人便扭成一团,最后是罗大脚把他们拉开了。罗大脚说要不这样好不好——你们两个班干脆下星期天在这里来一场正式比赛,同意的话你们两个就拉拉手,于是他们就拉了手……
这时“小右派”们又在城墙边上哭闹起来,原来他们已将小便比赛改成了吐口水比赛,但因互不服气又发生了抓扯。唐吉赶快过去整顿秩序,命令他们一个一个来,不得你争我抢。第一个“来”的是唐二娃。他雄赳赳地挺起肚皮,朝着寒林寺方向使足力气吐出一泡口水,那口水在空中划了一条抛物线,正好落在一个从林盘走出来的女孩子面前,吓得她惊惶地抬起头。我们发现她竟然是几何老师刘思秀,赶紧把头缩了回来。
正文 第一部(15)
星期一放学的时候,我没有和唐吉一起回家。章志伟说这个星期四是十月革命四十周年纪念日,特地吩咐我筹备一期墙报专刊,所以我独自留在教室里画报头。写写画画方面我是班上的冠军,我墙报委员的公职大概就是这么来的。但我有个毛病:越是想要做好某件事情,就越是觉得自己做得不好。今天我特别想把这期墙报弄好,以改变章老师对我的印象,这样想的结果是我对画出的报头总是不满意,因而画了就撕,撕了又画。最后总算弄出一张好看一点的,我把它摊在课桌上,让风将颜料吹干,然后就离开了学校,这时街上的路灯已经亮了。
走到友好南路时,我发现唐吉也没有回家。他正躲在中苏友好协会的墙角后面鬼头鬼脑地向前探看。我正想上去问他在干什么,他却又窜到前面一根路灯杆子后面去了。这盏路灯是照耀十字路口的,过了路口就是友好北路,向右拐则是那条火巷子。唐吉在那里呆了不到半分钟就又窜出来,但他并没有穿过街口回家,而是向左拐进了友好西路。我搞不懂他搞的是什么花样,走到路口时便站下来向友好西路望去。友好西路与友好南路、友好北路一样,都是得名于中苏友好协会,但它比另外两条路都要繁华,街道两边的商店一片灯火辉煌。我一眼就看见唐吉在灯光中忙得不亦乐乎:他一会儿藏身在理发店敞开的门扇背后,一会儿转移到法国梧桐的阴影之中,在每一个藏身之处都伸着招风耳朵探头探脑,每一次转移都是连蹦带跳一溜小跑,那模样实在精彩至极,以至于好几个过路的行人都莫名其妙地望着他,不明白这个背着书包的学生在搞什么名堂。最后唐吉一头撞在一个行人身上,将那人手中的香烟都撞掉了,我乐得差点笑出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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