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这样浮想联翩,一会儿认为应作这种理解,一会儿认为应作那种理解。直到今天,我也没搞清楚那本字典究竟是“落”还是“搁”在那儿的,因为她后来再也不曾提起这件事情,而我又不好意思问。那段时间我对自己意见很大,主要是恨自己脸皮太嫩,每当谢天浩在寝室里大侃“思想的巨人,行动的矮子”,我总觉得他说的就是我。
正文 第二部(5)
地质学院与我们学校门对门,中间只隔着一条马路。唐亚辉骑着一辆借来的破自行车,飞一般地穿过马路,从地质学院直接冲进我们的边门,被眼疾手快的看门老头一把扯住了。老头指着“出入下车”的牌子,问他眼睛干吗使的,这么大的字都没瞅见?唐亚辉嘻皮笑脸地说我瞅见了也没用,我不识字啊。老头说不识字你到大学来做什么?走走走我们到保卫处说去。两人正在理论,一辆黑亮的小轿车开到紧闭的中门外面,不耐烦地鸣着喇叭,催促老头快快开门。老头见是当官的来了,不敢怠慢,便想丢下唐亚辉去大开中门迎候,却反被唐亚辉扯住了。唐亚辉指着小轿车,义愤填膺地说:“您看您看,这帮小子也没下车。在您老面前不下车太不像话了,我这就去把他们叫下来。”围观的人群立刻轰然大笑起来。
当时我正从邮局回来,挤进人群一看,只见看门老头面红耳赤,在唐亚辉怀里痛苦地挣扎。唐亚辉死不松手,还搂着他的肩头说看看看,这帮坐小车的把您老人家气成这样儿,我真担心您让他们给气坏了。我叫了一声唐亚辉,他才把老头放开,叫我赶快上车,一起去找卓娅芳。
我跳上后座,唐亚辉脚下一使劲,没有铃铛的自行车丁零当啷一路乱响,不一会儿便到了9号楼前。卓娅芳和一群女生正在托排球,唐亚辉两腿一叉将车刹住,大叫一声“卓娅芳!”那群女生一齐回头,好奇地把眼睛对准我们,主要是对准唐亚辉。唐亚辉一米八的个头相当惹人注目,加上刺猬般竖起的头发,更显得雄姿英发,尽管两只耳朵依然招风如故,却恰好给他添加了一种幽默的韵味,颇有刚柔相济之妙,所以卓娅芳每次看到他都忍不住要笑。卓娅芳一笑,唐亚辉就顺势而上油嘴滑舌插科打诨,把气氛搞得越发喜人。
但是今天卓娅芳跑过来时,却故意绷着脸:“唐亚辉,你不在地质学院好好呆着,跑到我们这儿来捣什么乱?”
“咦——?”唐亚辉惊愕地向我转过脸来,“该同志怎么这样不友好?你们工程学院就是这样接待客人吗?而且这位客人还是兄弟院校的足球队长,大名鼎鼎的唐大脚!”说着他抬腿做了个旋转360度猛踢一脚的漂亮动作,随即将腿一曲手搭凉棚,化为瞭望远方的孙悟空造型。
卓娅芳绷不住了,噗地一笑,转身就走:“行啦行啦,别在这儿出洋相了。你今天到底有什么事?”
唐亚辉推着自行车屁颠屁颠地跟上去:“我是来报告一个好消息:国庆节即将来临啦!”
“这件事全国人民都知道,还用得着你来专门通知?”
“该同志言之有理。”唐亚辉一本正经地点头,“全国人民都知道应该好好玩一玩。所以我专程前来,献上一条劳逸结合的合理化建议——国庆节咱们三个到香山去爬鬼见愁,好好玩上一天,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爬鬼见愁我就不去了。”卓娅芳说,“我可不像你们地质学院的人那么善于攀援——你们一个个就像猴子变的。”
唐亚辉显然有些失望,但他反而更加嘻皮笑脸:“卓娅同志,你……”
卓娅芳马上打断他:“跟你说过多少遍了,别叫我卓娅,影响不好。”
“中学里头大家不是一直这么叫你吗?”我有些奇怪。
“中学是什么年代?”卓娅芳很认真地说,“那时候苏联还没有变修,卓娅在大家心目中还是正面形象……”
“卓娅现在也是正面形象吧?”
“按理说应该是,可是实际情况不是这样。有些人一听这个名字就产生误会,说是修正主义味道……”
“怎么可能呢?难道他们连《卓娅和舒拉的故事》都不知道?”
卓娅芳看了我一眼,又好气又好笑的样子:“舒雁,你总是以为别人都跟你是一样的人……”
“好吧好吧,那我就叫你卓娅芳同志。”唐亚辉说,“卓娅芳同志,你何必这么谦虚,硬说自己不善攀援呢?你不也是猴子变的吗?”
“你说的什么话?”卓娅芳忿然作色。
“这话可不是我说的——我没有那么伟大。这话是达尔文说的。”
卓娅芳又被他逗笑了。“反正你比我们更像猴子。”
“多谢夸奖!”唐亚辉优雅地鞠躬,“如此说来,鄙人应当算是达尔文学说最直观的证据,具有特殊的学术价值,值得大家加倍珍惜,是不是?既然我是如此珍稀的标本,卓娅芳同志你怎能拒绝我的邀请呢?不去香山也行嘛,你说去哪儿咱们就去哪儿。要不就去个近点的地方,你看颐和园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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