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上升到新的高度:“……因此这本身就是一种阶级斗争的反映……”
最后桌上的闹钟响了,印国祥想起我该去上课,才结束了与隐身人的论争,令我回去好好考虑,明天必须将检查交来。
那天晚上,我坐在图书馆里心乱如麻。一开始的初衷,是打算随便写篇检查应付一下,主要目的是想解脱小左的责任。提起笔来一想,才发现这个目的是无法达到的——无论我怎么写,印国祥都会用我的“问题”来追究小左。何况印国祥的逻辑我根本无法理解——他不是说《祖国颂》里面有个什么什么东西是错误的,他说《祖国颂》的错误在于它里面没有什么什么东西。没有东西怎能算错误呢?所以我认为印国祥所说的那些“错误”都是子虚乌有。要是照他的调子来上纲,未免太歪曲事实,太违背良知。但是不照他的调子,又实在找不出还有什么“错误”可以上纲,如果硬要找的话,大概只能从语法错误、错别字和病句方面来考虑了。那天晚上我有了一个比较文化学领域的重要发现——中国的上纲与西方的黑色幽默原来是惊人的相似!
直到晚自习结束,我面前还是白纸一张。最后我把心一横,决定干脆不写了。管他的!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我一把抓起那张白纸扯个粉碎。抬起眼睛寻找废纸篓的时候,看见方丽华吃惊地站在面前。
“舒雁,你怎么啦?”
“出去说吧。”
出来以后,我把今天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她。她听了有些担心:“舒雁,你跟辅导员这样硬顶,是要吃亏的。”
“这个我也知道。”我解释说,“其实今天晚上我一直在说服自己写篇检查算了,可是没办法——这种违背良知的东西,我想写也写不出来……”
“是吗?”她的眼睛忽然睁大了,“你怎么和我想得一模一样?”
“怎么?是不是也有人叫你写检查?”
“不是写检查,但是对我说来,也是个无论如何写不出来的东西……”
“什么东西?”
这时已经到了应该分手的路口,她没有回答我的话,只是淡淡地笑了一下:“好啦,我该回去啦,明儿见!”
她的笑容中有种苦涩的味道,我觉得心上被划了一下,便追问道:“你说的到底是什么东西?能告诉我吗?”
她已经朝9号楼的方向开始移步了,听见我的追问,又转过身来:“今天既然说到这儿了,我就顺便告诉你吧,省得以后你会吃惊。我进大学以来,从来没写过入团申请书。”
我的确吃了一惊,大概脸上也表露出来了,她黑白分明的眼睛嘲笑地闪了一下:“没想到我是这样一个落后分子吧?”
说完她一个转身,撇下我匆匆而去,瞬间就消失在迷蒙的夜色之中了。
正文 第二部(8)
“亲家母,你坐下,咱俩拉拉知心话……”卢秋生哼着家乡的梆子戏走进寝室,正好听见杨永远向楼自清发难:“楼自清,老实交待,昨天晚上又梦见哪个女生了?”
楼自清知道杨永远是在诈他,面不改色心不跳:“胡说!本人一向遵守纪律,根本不可能做那种梦。”
“遵守纪律就不做梦啦?”谢天浩把眼镜向上一推,笑嘻嘻地说,“吾未见有好德如好色者也。”
这句话太露骨了,楼自清怪叫一声,抄起晾衣架扑过去就打。谢天浩慌忙躲闪,情急之中将马克思的名言都说反了:“唉唉,武器的批判不能代替批判的武器,有话你好好说嘛……”
“那我就给你小子来个批判的武器。”楼自清说,“现在我讲个谢天浩的故事,大家想不想听?”
大家(当然不含谢天浩)立刻欢呼,连老实巴交的林先生也兴奋不已:“快讲快讲,一定是个谈乱爱的故事。”
林先生一口粤腔普通话,老是把“恋爱”说成“乱爱”,每次都令人捧腹。其实他的说法更接近班上的真实状况。本学期以来,因为临近毕业,许多人都蠢蠢欲动,各种“乱爱”故事便层出不穷。有些是确有其事,例如杨永远与刘文倩。有些则极不可信,例如林先生与尤春秀——他俩“乱爱”的可能性比贾府的焦大与林妹妹还要小。有些介于二者之间,例如关于我与“电气系女生”的各种版本。这些版本对于“电气系女生”说法不一,有人说还是以前来找我的那个,有人又说不是,双方争执不下,便要我“从实招来”。这种时候我从不接他们的话茬,静悄悄地躺在黑暗中一言不发。我心中那种感情太柔嫩了,经不起任何话语的触碰。
然而今天中午楼自清要讲的是别人的“乱爱故事”,所以我很没良心地跟着起哄。楼自清咳嗽一声便正式开讲:“话说一次寒假,谢天浩同学夹着一摞哲学书,回到农村老家……”
“我老家根本不是农村的!”谢天浩大声抗议,当即受到众人弹压,楼自清继续讲下去:“谢天浩的老爹是个老农民,见儿子回来,十分高兴,便杀了一只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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