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吉兴致勃勃地翻看第一页念起来,念了几个字就念不下去了。“这里头尽是些认不得的字,舒娃,还是你来念给我听吧。”我只好接过来念道:“八月廿九日。数月未获家书,思瓶梅及健健甚切,彻夜不寐,几难自持矣。”
“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也没有,就是说他想念他的家里人。”
“这个不行,哄不了汪油嘴,你再念一篇。”
我一连念了好几页,都是一个味道。唐吉说都不行都不行,舒娃你不要念了,你干脆往下翻,看哪里写得有“金子”、“银子”、“珍珠”、“玛瑙”,没有这些的话,有“钞票”或者“钱”也可以嘛。我很快就翻出了这么一页,既有“钞票”也有“钱”,便念给唐吉听,但是唐吉听了大失所望——那一页只有一句话:“如今的钞票愈发不值钱了。”
唐吉不耐烦了,把笔记本抓过去飞快地往下翻,翻着翻着,猛地一拍大腿:“找到了!”
我接过来一看,那页日记是这样写的:
九月廿三日
教会的财产?他怎么想出来的?真是令人啼笑皆非!
昨夜风急雨骤,梦中又见瓶梅与健健,仍是在孝弟之下饮茶,阖家团聚,天伦之乐,无不欢颜,瓶梅笑曰健健已不贫血,我闻之甚喜,伊丽莎白亦表欣然之状。
梦里不知身是客,醒来不禁泫然泣下,泪湿枕衾。
“这些话怎么哄得了汪油嘴?”我莫名其妙地问唐吉。
“你看看开头那几个字:教——会——的——财——产,这就够了!”唐吉眉飞色舞, “我们不给他看后面,只给他看这五个字,要他给你五角钱就行了——不多不少正好是一副军棋!”唐吉高兴得在我的床上打了一个滚,爬起来后又兴冲冲地问我:“这个伊丽莎白是什么意思?”
“是英国的女王,”我拍了拍刚借来的那本书,“这本书说的就是她。”
唐吉拿起书,读着书名:“《王冠上的宝石》。惊险不惊险?”
“不怎么惊险……”
“那就没意思了。”唐吉马上把书丢下,“舒娃,记着明天把这个本本带到学校去。”
“可我的军棋是四角八,那不是还要找他两分钱呀……”
“找他个屁,把这个本本给他就算了事。我们跟他说这个就等于剩下的两分钱,叫他带回去慢慢看——保证把他气个半死!”
正文 第一部(5)
然而“气个半死”的并不是汪油嘴,而是唐吉本人。
一开始一切都挺顺利。唐吉把汪油嘴叫到单杠旁边,用手小心翼翼地捂住那页日记,只露出前面那一点点,然后叫汪油嘴将手背在后面,只把脑袋伸过来。
“你看嘛,”唐吉一个字一个字地念给他听,“九——月——廿——三——日。廿就是二十的意思,不信你可以问舒娃。”
“这几个字就要老子五角钱?”汪油嘴一脸鄙夷,把脑袋缩了回去。
“你狗日的硬是财迷心窍!这五个字不要你的钱,算是白送给你看的,值钱的是下面五个字,你看不看?不看就算啰!”
“要看要看……”汪油嘴鼻子一抽,又把脑袋伸过来。
“教——会——的——财——产,看清楚没有?”
“后头还有啥?”汪油嘴伸出手来要抢笔记本,唐吉眼疾手快,立刻把它递给了我。“汪油嘴,你先给舒娃五角钱!”
“想得安逸!”汪油嘴突然一脸坏笑,“老子一分钱都不给,看你敢把老子的毬咬啰!”
“老子就是敢咬!”唐吉勃然大怒,正想动手,冷不防被人从背后揪住了一只耳朵。
“你狗日卖埃蒙的,” 全大头一边“中西合璧”地骂着,一边揪着他的耳朵往上提,“把军棋作了记号来赢老子,不是汪油嘴说,老子还不晓得你把我当瓜娃子耍啰!”
“哎哟哎哟,”唐吉又疼又气,眼泪差点流出来,“汪油嘴的话你都信嗦?”
“他狗日的就是做了记号,连女生都晓得的。”汪油嘴幸灾乐祸地边笑边嚷。全大头听说女生都晓得他当了瓜娃子,更加怒不可遏,把唐吉另一只耳朵也揪了起来。幸好这时黎明和白婉君从篮球场那边走过来,向我们投来疑问的目光,全大头赶紧装作跟唐吉开玩笑的样子,他说你的耳朵真有意思,怎么一个大一个小呢哈哈哈……
于是黎明和白婉君便没有停步。白婉君边走边说:“黎老师,放学以后你有时间吗?”她的声音甜甜的,和课堂上完全不一样。黎明老师却笑得很客气,他说:“哎呀,真不巧,今天我要到中苏友好协会去看一个朋友……”
中苏友好协会就在我们回家必经的友好南路,这条路和我家所在的友好北路的名字都是因它而来的。那天放学以后我发现黎明老师就走在我们前面,然而他经过中苏友好协会时并没有进去,而是急匆匆地继续朝前走,走到路口便拐进了我家后面那条“火巷子”。我心里有点纳闷,便对唐吉说,黎老师说是要去中苏友好协会,怎么跑到火巷子里头去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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