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不知道这水涨到何种程度才会停止。我们爬出地窖,水仍在上涨,已经淹过地窖,溢出地面……如果再继续下去,我们全部会被水淹死。“酷刑室”严然也成了一座小湖,我们像在水中划船一样。水太多了!必须让埃利克关掉水龙头!埃利克!埃利克!水已经淹没了炸药!关掉水龙头!把蝎子转回来!然而,他没有回答。除了水不断上涨的声音外,我们什么也听不见。水已经没过我们的小腿。
“克里斯汀娜!克里斯汀娜!水还在往上涨,已经淹过膝盖了!”子爵大叫。
然而,克里斯汀娜也没有回答。水仍然涨个不停。没有回答!隔壁房间里没有一点声音!
他们走了!没有人来关掉水龙头!没有人把蝎子再转回去!
黑暗中,只有墨汁般浓黑的水在蔓延,源源不断地向我们涌来!
——埃利克!埃利克!克里斯汀娜!克里斯汀娜!——
这时,我们的脚已经漂离了地面,水流把我们冲来冲去,把我们推到黑色的墙面,又反弹回来……
我们在翻滚的水流里拼命地伸长脖子,想苟延残喘……
难道我们就这样淹死在“酷刑室”里吗?在波斯王宫的那段时间,我从没见埃利克用这种方法致人于死地啊!
——埃利克!埃利克!我救过你一命啊!你还记得吗?……你被判了死刑……就快被处死了……是我救了你!埃利克!——
我和子爵这时已经像大海里的两个漂泊物,只能随波逐流!突然,我抓住了铁树的枝干,我赶紧叫子爵游过来。于是,我们就这样悬挂在树上。
可是,水还在继续上升……
啊!啊!还记得吗?铁树的枝干和酷刑室的圆拱形天花板之间,到底有多大的距离?想起来了吗?但是,水也许就快停了……不管怎样,湖水总会有一定的水平线吧!
啊!水好像停了!……不!不!太可怕了!……快游泳!赶快游!我们分开的双手又纠缠在一起,我们快窒息了!我们在浓黑的水中挣扎,几乎再也呼吸不到一点空气!空气在消失!我们听到头顶上似乎有一个抽风机轰隆隆地响着……啊!任水流带着我们转动吧!直到我们只剩最后一口气!……可是,我已经筋疲力尽,只能艰难地让自己贴着墙面。啊!这墙怎么变得如此地滑呢?我的手指挣扎着……我们不停地旋转……我们就快沉下去了……最后一次努力!最后再叫一声:“埃利克!克里斯汀娜!”
咕噜,咕噜,咕噜……沉下去了!我们只听见咕噜咕噜的声音。
然而,在意志完全丧失之前,我似乎又听到那熟悉的低吟:“酒桶!酒桶!……有酒桶卖吗?”
26 埃利克
波斯人留给作者的亲笔记事写到这里便没了下文。
尽管当时,他和夏尼子爵的处境十分险恶,但在克里斯汀娜的帮助下,他们最终死里逃生。在此,我还是希望由波斯人把这个故事继续讲完。
我去见波斯人的时候,他仍住在图勒里花园对面,里沃利街的一套小公寓。当时,他已是重病在身的老人。他或许为我的真诚所动,终于决定旧事重提。
引我去见他的人正是他的仆人达里乌斯。波斯人坐在窗前一张宽大的沙发里,窗口正对着花园。见到我时,他尽力地挺直胸膛,双眼依旧炯炯有神,只是,历经沧桑的脸上流露出倦怠的意味。他的头发理得很短,平时总戴顶羔皮小帽,身穿一件式样非常简单的长袍,宽大的衣袖底下,露出他在无意间不停转动的大拇指。不过,他的精神状态很好,头脑也非常清醒。
回想起过去所受的种种煎熬,他不由地露出激动的神色。有时,我提出问题后,他沉思良久方才回答;有时,他又思绪如潮,滔滔不绝,难以自制地讲述他和夏尼子爵的遭遇,以及埃利克处心积虑的报复。
而就在他断断续续的讲述中,我们有了整个故事的结尾。
等到再次睁开眼睛时,波斯人发现自己躺在路易·菲利浦式房间的一张床上,子爵睡在镶镜衣橱旁边的长沙发里。天使和魔鬼一起守护着他们……
经历过“酷刑室”的幻觉和假象之后,眼前这间舒适而安静的小房间也变得不那么真实,莫非这又是一场骗局,想再次迷惑他们。吊床、柚木椅、五斗橱、铜器,还有沙发椅背上钉得仔仔细细的小饰钉、挂钟、壁炉旁的小木盒……在壁炉的另一边,放着一台镶满贝壳的搁板架,上面摆放着红色的针线包、木雕模型船,以及一颗巨大的鸵鸟蛋……旁边的小茶几上有一盏套着灯罩的小台灯,房间的摆设在柔和的灯光下,显得十分朦胧,散发着一种温馨的情调,也更令人觉得这一切都不可信。
埃利克戴着面具,在这个老式、简陋而一尘不染的房间里,他显得更加阴森可怖。他弯下腰来,靠在波斯人的耳边,低声地说:“达洛加,你好点了吗?你在看房间里的家具,是吗?这都是我可怜的母亲留给我的……”
他还说了一句话,但波斯人已经记不起来了。然而,有一件事一直令他不解。当时,只有埃利克一个人在说话,而克里斯汀娜却始终不曾开口。她无声无息地来回走动,像默不出声的修女。她端来一杯药茶……或许是热茶,戴着面具的埃利克迎上去,接过茶杯,递给波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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