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闭的门扉_石持浅海【完结】(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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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谈笑风生

  热水从头顶上洒下来。  伏见亮辅回到自己房间后冲了个澡。他没有洗刷身体,也没有躺在浴缸里泡澡,只是站在莲蓬头底下,任热水冲刷着身体。  两只手还留有触摸新山头部的触感。不,不该这样形容,应该说他的两只手依稀还感觉得到他正用尽全力压住新山的头。他用右手去抚摸左手的上手臂,好柔软的触感,他的整只手是软弱无力的。尽管如此,伏见还是觉得两只手好像还压着新山的头一样。可是,他的身体所感觉到的杀人证据就只有这样而已。  杀人的行为并没有为伏见的心情带来太大的冲击。到目前为止,伏见既没有犯下滔天大罪的罪恶意识,也没有害怕被警察逮捕的恐惧感,只是心情有点兴奋。他可以感觉到自己有一种还不能算是动摇的不安,还有一种类似激动时的紊乱情绪。只要再过一阵子,这种情绪变化应该就会平息下来了吧?只有在见到其他人时才会出现另一波的情绪变化。杀了人的自己在和他人接触时是否能够不动如山,和之前一样平稳呢?  可以的,伏见有这种把握。以前不也经常说一些不是出自真心的话吗?他可以在感情和语言之间设置一个检查哨,面对他人,他可以只说出一些经过那个检査哨过滤过的内容。自己一路都是这样走过来的,他不认为这种情况会因为杀人而有所改变——那是伏见内心的说词。也许是这样吧?自己不会有问题的。  伏见关掉热水,用民宿提供的沐浴乳清洗身体。他在解散前提到过,刚刚打扫流了不少汗,所以想洗个澡。既然如此,身体有香皂的香味应该会比较自然些吧?而且万一新山有任何痕迹留在自己的身体上也是个麻烦。伏见一边想着这些事情,一边仔细地清洗着身体。他再度冲了水,洗掉身上的泡泡,然后走出浴室。  他用浴巾擦干身体,穿上内衣裤。用吹风机吹干头发,然后刷了午餐之后本来应该要刷的牙。做完这些事情之后,他穿着一身内衣裤躺到床上去。空调的温度控制得很恰当,所以没有穿外衣也不会感到寒意。他重新将手表的闹钟设定在下午五点五十分,然后把手表摆在枕头边,两手交叠在头部底下。  他觉得杀人之后的这段时间有一种悬在半空中的感觉。其实这时候他应该会有一种完成计划中最重要的部分的成就感的,但是因为所有的事情都是从现在才会开始真正展开,所以他才会有这种感觉。新山的尸体早晚会被发现,警察会闻讯前来。只有在警方认定是意外死亡之后,伏见的计划才算完成。到时候,伏见才能充分体会到真正的成就感吧?  因此,他必须让安东和其他的人在面对警方的侦讯时,证明新山是死于意外。在警方的初步搜査过程当中,同在一栋建筑物当中的他们的证词一定会被列为重要关键。目前最重要的事情是从现在开始到报警之前的这段时间如何去诱导他们。故事的概要已经底定,在来这边之前,他就一直在做这方面的准备。他必须按照故事的大纲,以临机应变的方式处理当场的状况才行。  床边有一面墙,墙的对面就是六号房,新山的尸体就沉在浴缸里,可是他并不知道这件事。新山在下午四点五十分在浴缸里睡着了,然后就这样溺毙。在那个时间带里,伏见也洗了澡,完全不知道隔壁房间发生了什么状况。这是表面的事实,也是他深信不疑的事情。同时他要清楚地记得自己杀人的过程,冷静地面对同学们的行动和言谈。他必须分别使用两种截然不同的思绪,伏见相信自己可以处理得来。  闹铃响起。他清醒了过来,看看手表,下午五点五十分,再十分钟就是下楼到餐厅去的时间了。伏见起身,用力地伸了伸懒腰做做伸展运动。他彻底地放松身体,好唤醒原先处于静止状态的身体和有点失神的脑袋。他将宝特瓶里仅存的矿泉水一饮而尽,身心立刻有了清醒的感觉。他把手伸进包包里,拿出新衬衫。他没有带换洗的长裤来,所以还是穿上原来的裤子,接着再穿上新袜子,把脚伸进拖鞋里。他站到镶在墙上的大镜子前面检视自己的外表,出现在镜子里面的就是平常的伏见亮辅,没有什么改变。他打开门,并没有上锁就来到走廊上。他背对着六号房,走下楼梯。  安东把餐厅里的窗帘拉上。窗户很大,相对的窗帘也不小。窗帘的上头有一根棒子垂下来,只要拉扯那根棒子,窗帘就会拉上。窗帘一被拉上,餐厅内好像变得明亮了许多,也许是窗帘使得光线不至于从窗户流泄出去的关系吧?  “你说的那种药很有用呢。”安东一看到伏见便这样说道。“我觉得症状好像都控制下来了,感觉很舒服。”  伏见露出很得意的表情。“我就说吧!”  “嗯,不过还是会让人想睡觉,我还真的睡到刚刚才醒呢。醒来一看已经五点半了,赶紧去洗了个澡。”  “我也一样,我大概睡了半个小时左右,然后就去洗了澡。有效的药相对的就会让人想睡觉,这是无法避免的事情,反正今天跟明天都休假,想睡就睡吧。”  “说的也是。不过我是自由业,就没有平日和假日之分。”  “本来就是。”  大仓礼子和碓冰优佳这对姊妹下楼来了,两个人也都换了衣服。之前穿的衣服比较休闲,现上了近似家居服的款式。  “这家民宿真是不错。”礼子精神抖擞地说。“虽然还不算富丽堂皇,但是却有一种沉稳的高级感。”  “喜欢吗?”  “那当然。高级饭店虽然豪华,但是总是有人工刻意琢磨过的感觉,感觉很冷漠,这边却让人有一种实际的生活感,不像是来住宿的。”  “我没有住过高级饭店,所以不知道那是什么感觉。”  伏见插嘴道,优佳面露微笑回答。“我姊啊,平常都会利用平日优待的淑女优惠专案去住市中心的饭店,所以她知道得可清楚了。”  礼子露出一脸意外的表情。  “别把我说得好像三不五时就跑去住饭店一样嘛!我只是去过而已嘛。”  “利用姊夫到中国出差的时候。”  “嗯。”  众人又一起笑开来。  很好——伏见在心中暗自点头。面对其他人时,自己的确可以做到面不改色,这么一来就没什么问题了。  “只能住一晚上真是可惜。等重新开幕的时候,真想带我老公来。”  礼子一向就是一个很懂得体贴别人的人,但是面对学长时却不会用什么社交辞令。或许这是出自她真心的说法吧?安东也笑着回答道。  “我会跟我哥哥说一声。你先生抽烟吗?”  “抽啊。”  “那就安排抽烟房给你们。其实抽烟房比较容易预约,因为不抽烟的客人原则上是不会进抽烟房的。”  “啊,是吗?”  “不抽烟的人进到有烟味的房间一定会觉得很不舒服吧?我老哥的原则是不能让客人有这种不舒服的感觉。”  “有道理。就服务业而言,这是对的。”  伏见发表自己的意见,安东也点点头。“就是这么回事——话又说回来,还有三个人没到。”  众人都顺势看着墙上的时钟,下午六点十五分。姑且不说石丸了,连五月都没有在集合时间准时出现,这倒是挺稀奇的事。  “这是她第一次吗?”  安东也不解地歪着头说。  “那个人也超过三十岁了,有可能一不小心就睡过头了吧?”  伏见口无遮拦地说,这是伏见亮辅在这种状况下最自然的想法。  “啊,伏见学长,你很过分耶!”  礼子提出抗议,伏见依然面不改色。  “因为我自己也一样啊,五月学姊还比我大一岁呢,总难免会有痴呆的时候吧?”  “我不能否定这个说法。”  突然一个声音响起。众人往门口一看,只见五月站在那边,石丸则站在她后头。  “抱歉,睡过头了。”  五月满脸歉意似地走进来。  “真是稀奇啊。”  伏见主动寒暄,可是五月却把头一撇。  “伏见说的没错,我已经有一把岁数了。一大早起床搭电车,中午就喝那么多啤酒,然后又打扫这么大的房子,光是这样就让我快累瘫了。我一回房就立刻睡着,连眼睛都张不开,一觉醒来发现已经超过集合的时间,所以就赶紧冲下楼来。拜此之赐,我连享受高级房间气氛的时间都没有。”  以五月的个性来说,她现在也未免太多话了,这一点让伏见觉得有点奇怪,于是他想起吃午餐时的对话。当大家提到捐赠器官的话题时,优佳在听了伏见的声明之后整合出来的推测。原来语言会释放出超乎说话者所能意识到的情报。  他再度看着五月,她已经换上新衣服了,还有光滑清爽的头发,看来五月一定也洗过澡了,而她刚刚却说“立刻睡着”,看来五月有事情瞒着伏见他们,隐瞒了这两个小时之间发生的事情。  石丸站在五月背后,露出难为情的表情。伏见灵光一闪,五月和石丸可能共度了午休的那段时间吧?在学期间,没有听过他们两人交往的传闻。也许是毕业之后在学会举办的活动中重逢而开始交往了,也或许并非如此。一般而言,举行同学会时,大家的情绪都会比较高昂,也许因为这样而促使他们突然开始交往也说不定,其实不管怎样都无所谓。说穿了,五月跟她疼爱的石丸学弟变得亲密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五月是一个从来不提及自己的梦想和希望的现实主义者,而石丸则一向扮演着在团体当当中遭揶揄的角色。乍看之下,他们的性格应该是不搭调的,不过石丸本来就是一个肚量很大的人,他了解自己扮演的角色,也从来不排斥充当丑角,五月能够接受这样的人应该也不奇怪吧?五月跟石丸相差三岁,这样的年龄差距配对在伏见的身边随处可见。  思绪一往这方面转,伏见便开始在意起观察力不亚于他的优佳。他瞄了优佳一眼,优佳半张着嘴,她发现到五月和石丸的关系了。她征求意见似地看着伏见。伏见以强而有力的视线看着她,要她“保持缄默”。优佳似乎心领神会了,她背着众人,用手指头比出一个OK的手势,什么话也没说。  “啊,新山还没有到吗?”  五月有点欲盖弥彰似地说,伏见决定顺着五月的态度行事。五月的观察力虽然不若优佳那般敏锐,但是也不容小看。为了模糊五月对新山的注意力,他觉得把五月和石丸的问题悬在半空中不去触及才是上策。  “是啊。刚刚看他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也许还在睡觉呢。”  “我去把他叫醒。”  石丸明明不知道新山住哪个房间,却逃也似地作势要离开。喂,石丸,如果你老是表现得这么不自然,只怕连优佳以外的人都会起疑的。  “我说安东学长,”石丸果然停下脚步。  “分馆要怎么去?”  “真是拿你没辙,”伏见站了起来。“我跟你去吧。”  他希望其他人接近新山的房间时,自己尽可能可以在场。  “这边。”伏见带着石丸穿过渡廊,爬上楼梯。  “这边就是分馆吗?”石丸的眼中闪着光芒。“有隐居的味道,真不错。”  “你觉得这边比较好吗?”  伏见话中的意思是,这边方便你跟五月共享两人世界吗?但是石丸好像没听出他的弦外之音。他顶着认真的表情挥挥手。  “不了,我很不能忍受烟味。”  两人站在六号房的前面,敲了敲门,没有回应,再敲了一次,还是无声无息。  “新山学长,已经六点了,该开始准备晚餐了。”  房内没有任何反应。  “难道还在睡吗?”  伏见嘟哝道,石丸拉开嗓门朝着屋内大叫。  “新山学长,你醒了吗?”  敲门声从“叩叩”变成了“咚咚”,可是还是听不到新山的声响。  现在是不是该试着去旋转门把呢?伏见心里盘算着。现在应该判断新山还在睡,就此打退堂鼓呢?或者应该进到屋内去确认新山的状况呢?哪种行径才是比较自然的做法呢?  伏见决定等石丸采取行动。等石丸下判断时,他再附和,这样比较自然。  “好像还在睡。”  石丸说道。“那就等准备好晚餐之后再来叫他好了。”  “也好。”伏见也点点头,真是绝佳的判断。“既然他为大家带来那么昂贵的酒,就给他免除准备晚饭的优惠好了。”  伏见和石丸一起离开了六号房,他们连门把都没有碰触。  回到餐厅,其他四个人已经在厨房里开始准备开伙了。  “他好像还在睡。”  伏见回报了这个消息,安东一边从盒子里拿出卡式瓦斯炉一边点着头。  “是吗?既然新山带了威士忌来,就给他不用准备晚餐的特权吧。”  他说了跟伏见一样的话。  “新山不是说昨晚很晚才到东京的吗?”五月从冰箱里拿出白菜。“还说去以前常去的酒吧喝了一摊。”  没错,他在车站时是这样说过。  五月把脸转向石丸。“石丸,结果你们昨晚喝到几点?”  “啊?”石丸宛如被突然吓到似地,一脸愕然。  “这个嘛……大概到两点左右吧?我回到饭店上床睡觉时已经超过三点了。”  “原来还有这么一段啊?”五月愕然地说道。“是睡眠不足啦,难怪他会睡得那么熟。”  “可是,我昨天也从福冈赶过来,也一样喝了酒,我可是准时起床哦。”  “石丸是以体力取胜的人,那是当然的啰。”五月断然地说。“新山却只是一个普通人啊。”  五月对石丸的态度越发地严厉了。当事人似乎不放在心上,但是看在不明了内情的安东和礼子眼中,却显得有点摸不着头绪。  “算了啦,”安东缓颊似地说。“新山跟石丸不一样,他吃了药,当然会嗜睡。虽然我跟伏见也吃了药,但是我们昨晚睡得很好。”  “这么说来,只有新山一个人齐备了熟睡的条件啰?”  礼子理解似地说道。如此一来,在场的所有人都认为新山还在睡觉,事情的发展一如伏见的预期。其实新山睡眠不足并不是伏见可以掌控的事情,所以这可是天外飞来的运气。  “那就等准备好晚餐之后再去叫新山起床吧。”安东做了结论,分派工作给众人,开始煮火锅。优佳将昆布铺在锅底熬汤汁,礼子把要放在火锅里的鱼介类区分开来,五月则负责清洗、切蔬菜。伏见负责准备豆腐和粉条,还有乌龙面条,石丸则准备啤酒和调味料。  “厨房真的好宽哦,竟然可以让这么多的人同时在里面活动。”伏见一边去掉豆腐的水分一边说。“房子再怎么大,也不必做这么大的厨房吧。”  安东摇了摇卡式瓦斯罐,确认里面残余的瓦斯量。  “如果只是做每日三餐确实是宽了点。听说祖父在的时候经常举办宴会,当时有专属的,一次就要准备二十个人的餐点,所以总要这么大的空间吧?”  “真是难以想像,”石丸从冰箱里拿出酱油。“大仓小姐,有洋葱和萝卜泥吗?”  “已经处理过的都放在冰箱里。”  “哦,是这个吗?”  参加这次聚会的人除了碓冰姊妹之外都是一个人独居,长期以来都习惯了自炊的生活,所以准备晚餐的工作进行得非常顺利。伏见本身也喜欢做料理,看他握菜刀的样子一点也不生疏,他甚至觉得自己在这方面挺有天分的。然而话还没说完,他正想再切开一块豆腐时,却被菜刀给划破手指了。  “好痛!”  他忍不住叫了一声,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他身上。  “怎么了?”  优佳上前关切,语气中充满了担心。  “没什么,只是被稍微划到而已。”  伏见用手边的水龙头清洗伤口。虽然流了一点血,不过伤势并不严重。只要撕下一张纸巾包住伤口压一下,血应该马上就会止住了吧?  “请等一下。”优佳说着关掉了瓦斯。才看她以小跑步的方式跑出厨房,一回头她就拿OK绷回来了。  “哪,贴上这个。”她将OK绷递给了伏见。  “不用这么费事。”  “不行啦,处理不好可能会化脓哦。”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伏见从优佳的手上接下绷带。“要是有新山的威士忌在就好了,CASK STRENGTH酒精浓度一定超过五十度,那可是最好的消毒药水。”  “又不是演西部片。”优佳带着苦笑说。  “OK绷的绵垫上加消毒药水就够了。”  “伏见。既然机会难得,就让优佳帮你贴上吧?”  安东开玩笑地说,礼子也跟着起哄。“啊,我要看!好像偶像剧哦。”  “笨蛋!”伏见说着,自行贴上了OK绷。  “豆腐上面沾到伏见学长的血了,”石丸说。“伏见学长,我们吃了不会染上什么奇怪的病吧?”  伏见朝着石丸咧嘴一笑。“石丸,你怎么这么了解啊?”  “啊——”  石丸发出狂乱的叫声,惹得在场的人哈哈大笑。  “怎么可能啦?我的纯白无瑕是经过证明的。”  “什么证明?”  “中午不是提到捐赠骨髓的事情吗?在捐出骨髓之前可是要经过详细的血液检查的。当时除了做肝功能和肾功能的检查之外,还针对各种传染病一并做了检测。总不能在捐骨髓的同时,把病一起都捐出去吧?我的检查结果可都是阴性的。”  “有道理,”礼子点点头。“那我就可以安心地把优佳交给你了。”  又转回这个话题啊?真要拿这件事来当笑话,也未免执拗了。也许礼子是当真的。  “关于传染病,我们也都很干净啊。”石丸说。“哪,伏见学长寄给我们的检查试剂不都出现白色的结果吗?”  “说的也是,”安东好像也回想起中午谈到的话题了。“你们说的就是新上市的检测剂吧?我验的结果也是白色的。”  “是吗?”  以邮寄的方式进行健康诊断的试剂目前在健康产业界中是最火红的市场。伏见就职的公司很早就投入这个行业,也赚了不少钱。当中也有用来检查传染病的试剂,石丸他们提到的就是这个东西。  “既然如此,下次就寄大肠菌O-157的检查试剂给你们吧?那可是人气商品哦。”  “别再说了行不行?现在正准备要吃饭耶。”  礼子提出抗议,于是厨房里又响起一阵笑声。  总之,伏见心想,在杀了新山之后,自己还是可以很自然地和其他人进行互动。刚刚受伤一事是预期之外的意外,不过倒也是个可以利用的因素。藉着漫不经心地提到新山的名字和他带来的威士忌正可以让大家知道,此时的他认为新山还活着。真是顺利的开始。  火锅的准备工作基本上只是将材料切好盛在盘子上。六个人一起动手,不到二十分钟就完工了。  “这张大桌子对我们来说还是太大了,”石丸抱着卡式瓦斯炉,停下了脚步。“要移到窗边的两张四人座的桌子吗?”  “就这么办吧,那就有劳以体力取胜的石丸了。”  “知道了。”  石丸将卡式瓦斯炉放到大桌子上,接着走向窗边。他把椅子拿到一旁,用两手抬起一张桌子。  “啊,没想到这么重。”  嘴巴上虽然这么说,他还是轻而易举地就抬起桌子,并到旁边的桌子边,然后摆好七人份的椅子。  “辛苦你了。”礼子慎重其事地说道。石丸挺起胸膛,显得颇为得意。  卡式瓦斯炉已放到两张桌子上,里面也装好瓦斯罐。伏见和安东将土锅摆到炉子上,女孩子们则将盛了材料的盘子摆到炉子四周。  “皇家哥本哈根的蓝色盘子配上白菜、茼蒿及香菇啊?”五月低声说道。“颜色真是一点都不搭。”  “这些才更不搭呢,”优佳摆上几个深盘子。“里头放着水果醋,还有葱跟槭叶泥呢。”  “我老哥知道了可能会抓狂吧。”安东说道,又换来大家一阵哄堂大笑。  “哪,都准备好了,该去把新山叫起来了吧?”  “那我去了。”  石丸站了起来,伏见也想跟着一起去,不过石丸已经知道六号房的所在了,去叫醒一个人大可不必劳动这么多人。如果自己硬要跟去,反而会显得不自然吧?伏见在心里这样盘算,极力地控制自己。反正石丸再怎么叫都不会得到回应的,到时候石丸自然就会回来果然石丸不到三分钟就回来了。  “我再怎么拉开嗓门大叫,新山学长还是没回应。”  “是吗?”礼子露出不满的表情。“还真能睡。”  安东看看时钟。“现在是六点四十五分,我记得我们是在四点之前解散的吧?假设他在那个时候就马上睡着的话,还睡不到三个小时。如果他昨晚真的睡眠不足,光是敲门恐怕是叫不醒的。”  “嗯,新山从学生时代就是这样,一旦睡死了,就根本叫不醒。”  伏见赞同安东的看法。事实上伏见根本不记得新山是不是有这个毛病,在场的人大概也都不是很清楚吧?所以既然伏见说得这么斩钉截铁,那么大家应该都会认为“对哦,应该是这样吧?”  “可是还是把他叫醒好了,是吃晚饭的时间了,我们进去把他给拖下床吧!”  安东站了起来,伏见也跟着站了起来。“好吧,大家一起去吧!等新山醒来时,看到大家都瞪着他看,一定会吓一大跳。”  “啊,真好玩。”  就这样,六个人一起前往分馆,这一切都如伏见的计划进行着,接下来有越多双眼睛见证发生的事情就越对伏见有利。  豪宅的走廊比一般的住家还要宽广。六号房位于分馆的最深处,不过六个人依然可以轻松地一起站在房间前面。  代理屋主安东敲了敲门。  “新山,吃饭啰!醒了没?”  他大声叫着,里面当然不会有反应。  “新山,我要开门啰。”  安东握住门把,用力一扭,门发出喀的一声。  “上锁了。”  “搞什么?竟然还上锁睡觉啊?”伏见愕然地说。“真是拿他没办法。”  安东咚咚咚地用力敲着门。  “喂,新山,起床了!”  他敲了一会儿门,还是没有任何反应,安东放弃了。“怎么办?”  “我看没办法了,”伏见摇摇头。“还是再让他睡一会儿吧?”  “说的也是,可是晚餐怎么办?”  “有两种选择。”五月说。  “第一,不管新山了,我们吃我们的。”  “这样会不会太过分了。”礼子提出抗议。  “说的也是。那第二种选择,我们就一直等到新山醒来再吃。”  “也对,”安东说。“有人饿得受不了吗?”  没有人举手。安东看着五月,“那就等吧?”  “好吧,然而选择第二种方法又可分出两种选择。”  “什么选择?”  “第一种,各人再回自己房里享受上流社会的气氛;另一种就是到餐厅去喝个小酒。”  “嗯——”礼子歪着头犹豫着。“如果要喝到新山起床的话,肚子早就灌饱了。”  “我倒无所谓,”石丸说,五月立刻冷冷地吐他槽,“没人问你。”  “好吧,那就回各自的房间去吧!”安东看看手表。“现在是七点,三十分钟——不,好像太短了,一个小时之后,再到餐厅集合。”  没有人提反对意见,于是晚餐就这样搁置下来了。房间在分馆这边的伏见留了下来,其他成员则回总馆那边去。伏见听到礼子在背后嘟哝着说,“得先把火锅的材料包起来才行”,他顺手关上了门。  他呼地吐了口气,躺到床上去。他将手表的闹钟设定在集合时间的五分钟前,也就是七点五十五分。  现在是晚上七点,新山是在下午四点五十分死的,现在已经过了两个小时又十分钟了,目前大家都以为他还在睡觉,没有人起疑。第一阶段平安顺利地度过了,事情按照伏见的计划进行着,然而,目前也不过是开头而已。一个小时之后,所有的人还会再去叫新山,如果新山再不醒来,大家一定会开始起疑了吧?到时候众人会有什么反应呢?该如何控制他们呢?这才是问题所在。伏见躺在床上,开始模拟一个小时之后第二阶段的说话术。但是第一阶段还没有结束。  此时传来敲门声。  他的心脏猛然一跳,他竟然被一种可笑的幻想给占据——应该已经断了气的新山走出房门,来敲杀了他的凶手——伏见的门。  不过幻想也只有短短的一瞬间,伏见已经又回到现实世界了。他看看手表,距离刚刚经过了十五分钟。他支起身体,极力保持镇定的声音回答“请进”。门把一转,门缓缓地打开来。  是优佳。  “啊,”伏见有点意外。他有种感觉,觉得要是有某个活着的人来造访他,唯一可能的人就是安东。优佳从门缝里把头探进来,“可以打扰一下吗?”  “可以啊,”伏见控制着自己脸上的肌肉,挤出一个沉稳的微笑。“请进。”  优佳以优雅的动作滑进房内,接着反手关上门。手上拿着两罐啤酒。  伏见请优佳坐到藤椅上,优佳则将啤酒放到桌子上,然后坐了下来,伏见也坐到另一张藤椅上,两人隔着桌子相对。他拿起一罐啤酒,拉开拉环,优佳也拿起一罐啤酒。  “没想到你会趁夜潜进来。”  伏见刻意开了个玩笑。优佳面露笑意,“四十五分钟未免太短了吧?”  伏见正待拿起啤酒倒进嘴里,闻言停止了动作。  “没想到竟然会从优佳口中听到成人笑话。”  “我也已经二十五岁了耶。”微笑变成了吃吃的笑声。“我不但是大人了,也到了被人家说‘过了圣诞夜’的年纪了。”  “真要这样讲,去找‘除夕夜’的五月学姊说吧。”  “她啊,”优佳喝了一口啤酒。“跟石丸先生的关系好像不错。”  伏见也喝着啤酒,冰冷的啤酒渗进空空的胃。  “你果然也发现了?”  “伏见先生也注意到了?”  “因为五月学姊难得话那么多。”  “她明明说一直都在睡觉,却又洗了澡,换了新衣服。”  不愧是优佳,伏见再度对优佳的观察力感到赞叹。  “你认为是哪种可能?是以前就在交往了?还是今天好不容易重逢,结果情绪太过兴奋了?”  “这个嘛——”优佳微微地歪着头。“若要我猜是哪种可能性,我想是以前就在交往了。”  “为什么?”  “在分配房间时,五月姊不是不经意地就选择了石丸先生隔壁的房间吗?”  “只因为这样?”  伏见并无意测试优佳的判断力,不过还是忍不住问道。  “伏见先生想说的是——”优佳又吃吃地笑了起来。“打呼的事吗?”  “没错。”优佳果然没有漏掉这一点。“当安东先生提到房间有隔音设备时,五月姊还说这样就可以不用听到石丸先生不规则又吓人的打呼声了。这种揶揄别人的说法平常就常会听到,但是她的陈述也未免太过巨细靡遗了,说什么不规则又吓人,从这一点来推断,五月姊当然实际听过石丸先生的打呼声。那么五月姊是怎么听到石丸先生的打呼声的呢?”  “唔,不过这一切都是猜瞎的,我们也不能去找他们确认啊。”  “没错——那么,”伏见恢复了正常的表情。“你总不会是来找我讨论别人的感情问题吧?”  他不想再跟优佳谈论到跟情色有关的话题,优佳也收敛起了笑容。  “我有事情想找你商量。”  “商量?”  优佳的表情产生微微的变化,就好像想挤出一丝笑容却又中途打消念头一样。  “关于新山先生的事。”  来的太突然了,瞬间伏见屏住了气息。他惊慌之余企图看清楚优佳的表情,但又随即打消念头。优佳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提起新山?  “新山怎么了?”  他总算没让自己的声音透露出紧张的味道。他若无其事地看着优佳的脸,看来优佳的表情是很认真的。  “新山先生为什么要上锁?”  “啊?”  他不知道优佳是什么意思?优佳也许洞悉了他心里的疑问吧?她继续做补充说明。  “新山先生说过,房间根本没有必要上锁,他说过这里都是熟人。既然说过这种话,为什么又要把房门上锁?”  伏见和优佳凝视着彼此。按照伏见原先的计划,这个问题应该是由其他的成员提出来的,所以他早就准备好了答案。可是真正面对这个疑问时,他却开始怀疑事先准备好的答案是否够完备?更何况是由优佳提出来的,这更让他不得不好好重新考虑了。  “很抱歉,我提出这么唐突的问题。”优佳把视线落到地上。“我也觉得不该去在意这种无聊的问题,可是我实在没办法不去想。”  优佳抬起头来。“这种事情只能找伏见先生商量。”  “是吗?”伏见不知道该不该这样回答。优佳觉得自己的疑问是很重要的,但是她也自觉到,对其他的人来说,此事根本无关紧要。可是如果对象是伏见的话,也许他也会产生跟自己一样的疑问吧?在这一方面,伏见和优佳之间存在着肯定彼此能力的信赖关系。  尽管如此——  尽管如此,伏见还是决定把事前准备的答案说出来。就算优佳因此认为他出社会之后变愚蠢了也无所谓,不,让优佳对目前的伏见感到失望或许反倒会比较好办事一点。  “我想大概是他本人无意识中所做的动作吧?”他这样说。“新山跟我都是一个人住,所以我知道,当我们回到家时,总会下意识地将玄关的锁锁上,主要是为了预防外人入侵。”  优佳定定地凝视着伏见的脸,好像不愿漏掉伏见的一字一句一样。  “这家民宿跟保全公司签了约,有安全防盗系统的设施,再加上住在这里的都是认识已久的同伴,大家都知道在这种情况下根本没有必要上锁,但是可能会基于平日的习惯,在完全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顺手就按下门把的按钮了。我想应该是这样吧?”  拜此之赐,我们现在得饿着肚子——伏见做了这个结论。他看着优佳,优佳脸上的表情显示她似乎对这个说法只接受了一半。  “可是,伏见先生并没有上锁。”  “说的也是,”伏见仍然保持平静沉稳的表情。“我是刻意不上锁的,因为难得能看到久别重逢的老朋友,就我们的关系而言,根本不需要上锁。我是这样想的。”  “是吗?”优佳眨了眨眼睛。“也许是这样吧?”  “怎么说得这么含糊?这可不像往常的优佳呢。”  伏见揶揄似地说道,优佳的目光顿时发亮。  “不像的是伏见先生吧?”  “……”伏见的表情僵住了。“什么意思啊?”  “我也很清楚大家的感情都很好,可是我觉得明知如此却还会上锁才是伏见先生会有的作法。”  伏见轻轻地叹了口气。  “或许如此吧?我不能否认,但是事实上我确实是没上锁。”  “说的也是。”优佳也不说话了。  房里一片沉默。那种气息跟不习惯谈恋爱的男女之间所产生的尴尬很类似。  正当伏见要开口打破这个沉闷的气氛时,一个电子声音响起。是手表的闹铃,已经晚上七点五十五分了。  “集合的时间到了,”伏见说道。“我们到餐厅去吧?”  优佳笑了,是那种哭笑不得的表情。  “如果我们一起去,看起来就像五月姊跟石丸先生的关系了。”  伏见一听也露出苦笑。“也对,那么优佳先去吧!”  “好吧。”  优佳站了起来,伏见仍然坐着,所以优佳全身都曝露在伏见的视线范围当中。  确实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大人了——看着优佳的身体,伏见心中这样思索着。礼子第一次带优佳来时,她才十六岁。他想起当时优佳虽然有着神似姊姊的清秀长相,但是体型还带有青涩的气息。而现在看看她有了多大的改变,虽然隔着宽松的家居服,但是那成熟的身体线条依然清晰可见。她本来就具有知性和美貌,而现在更有着成熟女人特有的情色魅力。对现在的伏见而言,优佳实在是太耀眼了。  “——优佳。”  他忍不住叫了一声。  优佳在房门前停下脚步,回过头来。“什么事?”  “你变漂亮了。”  优佳露出一脸困惑的称,那是她本来就有的表情。“怎么突然这样说?”  伏见从她的表情中看到了昔日的优佳,不禁略感到安心。  “我只是现在有这种感觉,也是我最直接的感觉。”  可是优佳非但没有露出笑容,反而好像感情受创一样。她不发一语地打开门。  “伏见先生,”她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你还记得那个时候的事情吗?”  伏见没有立刻反应。他慢慢地吸了一口气之后,宛如不带感情的机械似地开口说。“那个时候是指?”  “就是那个时候,”优佳也不明说,继续说道。“那个时候,伏见先生逃了,在没能回应我的感情的状况下。”  “……”  “既没说YES,也没说NO。”  “……”  优佳把半个身体探出门外,就着这个姿势看着伏见。伏见默不作声地承受着她的视线。  “我先走了。”  门被关上了。  “肚子真的饿了。”  石丸摸着肚子说。“把新山学长叫醒吧?”  除了新山之外,其他六个人都集合到餐厅了,伏见和优佳也在。因为优佳的造访而掀起些许波澜的心海已经回归平静了,优佳也宛如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似地展露出她迷人的笑容。  伏见听石丸这么说,也点头表示赞同。关于新山的故事得重新展开才行。  “这一次就算叫不醒新山,我们也得吃饭了。”  “赞成!”  “那就请你们去把他叫醒吧!”礼子将包着食材的保鲜膜打开来。“我跟优佳先准备火锅。”  可是优佳却轻轻地摇了摇右手。  “我要加入拯救新山先生的行列。”  “那我就留下来加入料理行列吧,走到分馆去太麻烦了。”  五月说道,于是就由三个男人和优佳一同前往分馆。  伏见望着爬着楼梯的优佳的背影,心里想着,优佳一直很在意门锁的问题。关于新山的房间上锁一事,伏见的假设足以说明一切,没有任何矛盾之处。优佳应该也明白吧?只是亲口说过“没有必要上锁”的新山之后却为房门上了锁,似乎让优佳无法释怀。  伏见预料到提出疑问的人会针对这一点感到奇怪,所以在答案中用了“下意识”这个字眼。他的重点在于,新山并没有发现到自己上锁的事实。伏见的假设没有任何破绽,但是优佳却不能接受,所以她决定一同前往新山的房间,搞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当然,伏见的假设再过一会儿就会被整个识破了,因为等他们发现门挡卡在门下方的新事实将会否定伏见的假设,但是那是之后的事情。最重要的是,在目前这个阶段,伏见提出这个假设是很自然的事情。  石丸再度敲着门。  “新山学——长!你醒了吗?吃饭啰——”  一片死寂,门外的人都默默地等着门内的回应,可是新山没有回答。石丸再度敲了敲门。  “新山学——长!请起床了!天亮了!”  石丸用手指头的关节,以啄木鸟啄木头似的节奏敲着门。他转了转门把,还是转不动,门依然保持着上了锁的状态。石丸一脸困惑地看着伏见。  “怎么办?”  “这个嘛——”伏见抓着自己的下巴。其实他已经想好接下来要说什么了,但是他得装出稍微思索一下的样子,这样才是比较自然的做法。这时旁边有人说话了。  “石丸先生,”是优佳。“你说过昨天跟新山先生在东京喝了酒,是吗?”  “嗯,是啊。”听到突然有人叫自己的名字,石丸一脸困惑。优佳不疾不徐地继续说道。  “石丸先生住在九州,新山先生住在北海道。也就是说,你们两人昨晚约在某个地方碰面,对吧?那么,石丸先生有没有问新山先生的手机号码,以便等不到人时可以联络?”  “啊——”石丸似乎听懂了优佳的意思。他跑下楼梯,往自己的房间直奔而去。  原来如此。新山应该随身携带了手机,也许可以用手机的铃声把他叫醒吧?这个方法跟伏见预备提出来的意见不一样,不过也是个好主意。  石丸拿着自己的手机回来了。“我把他的号码输在里面了。”  他按了几个按键,然后把手机抵在耳边。安东把耳朵贴在门上,伏见和优佳默默地看着这两个男人竖起耳朵聆听声响的样子。“没用,他没接。”  “没用,听不到。”  石丸和安东不约而同地说,石丸挂断了手机。  “我们来的时候是搭电车来的。”伏见开始分析。“也许他把手机设定为静音模式,却忘了设定回来了。”  事实上把手机设定成静音模式的不是新山,而是伏见,但是其他人并不知道这件事,大家应该会觉得伏见所说的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吧?事情不如预期发展,让优佳露出沮丧的表情。伏见决定发表自己的想法。  “安东,我想房间里应该有电话,能不能打内线电话?”  安东的耳朵整个都红了。“对哦,竟然都忘了,打电话把他叫醒吧!”  伏见指着五号房。“用我房间的电话打吧。”  好,安东说了一声,便打开五号房的房门走去。这次是伏见和石丸把耳朵抵在门上凝神倾听。隔了一会儿,屋内响起铃铃铃的铃声,声音虽小,但是可以清楚地听到,那是内线电话的铃声。现在难得还有民宿舍弃电子音效而用传统的铃声,不过这样的设计或许也是为了营造不同的气氛。  铃声持续响着,数到十五次左右时,铃声停了。“醒了吗?”石丸嘟哝说道,但是安东却垮着一张脸从五号房走了出来。“不行,还是没接。”  “怎么会连电话铃声都叫不醒?”石丸慢慢地摇着头。  “四点入睡,也睡了四个小时了,未免太久了吧?”  走廊上一片寂静,安东和石丸都对眼前的状况感到不解。这时优佳宛如自言自语似地说道。  “会不会人根本不在里头?”  安东看着优佳的脸。“什么意思?”  “我只是随便说说。”优佳耸耸肩。“没有回应,除了睡死了之外,也有可能人不在房间里。”  “……”  “譬如烟抽完了,到外头去买烟,然后就在某个地方遇到熟人。”  “然后就一直没有回来——”石丸提高了嗓门。“在没有跟任何人说一声的情况下?”  “我只是猜测。”  “那不是新山的作风。”伏见说。“虽然不是他一向的作风,不过有必要做个确认。”  “怎么确认?”安东交抱着双臂。“手机也不通。”  伏见抬头看着天。他小心翼翼地企图营造出不会让人感觉事态太严重,却又有点诙谐的气氛。  “喂喂,安东,别把事情想得那么严重,这里可是‘私人住宅’耶,进屋之前要脱鞋啊,到外头去总得穿上鞋子吧?”  安东立刻就理解伏见的意思了。“——啊,对哦,玄关。”  伏见点点头。“没错,如果新山的鞋不在玄关那里,那就如优佳所说的,他出门去了。”  “好,先到玄关去看看。”  石丸带头先下了楼梯,伏见等人则紧跟在后。  “知道新山先生的鞋是哪一双吗?”  优佳一边下楼一边问道,伏见看也不看她径自回答。  “我不记得,不过我跟安东和石丸都在这里,只要有我们三个人以外的男鞋,那应该就是新山的。”  “说的也是。”  一行人穿过渡廊,经过餐厅旁边,接着走向玄关。成员的鞋子都整整齐齐地摆在玄关,大概是安东打扫的时候摆放的吧。玄关处有四双男鞋。Hawkins的休闲鞋,是伏见的鞋子;还有一双脏兮兮的运动鞋,“那是我的。”石丸说。  “Converse我穿的。”  安东说,于是玄关就只剩下一双高筒的登山靴。  “这应该就是新山的鞋子吧?”  “安东。这双鞋有没有可能是你哥哥的?”  安东定定地看着登山靴,然后摇摇头。  “不可能。我进来时,玄关并没有鞋子,而且这双鞋的尺寸是二十五号半,我哥哥是穿二十七号,绝对不是我哥哥的。”  “这么说来,新山先生并没有外出了……?”  “就是这么回事。”伏见轻轻地叹了口气。  “如果没有确认就无法得知这个结果。因为优佳提出了这个问题,所以我们可以确定新山还在他的房间里。”  伏见一边称赞优佳,一边转动脑袋,思索着接下来的发展。新山到底有没有外出是迟早非得确认不可的问题,一开始伏见也想到这件事了,所以本来他打算自己提起这个可能性的,可是,伏见把这个确认工作安排在第三阶段。他不认为在现阶段就会有人提到这个可能性。  伏见斜眼看着优佳,优佳茫然地看着登山靴。  必须小心优佳的动向——伏见心里这样想着。对于这个周末的活动,伏见安排了属于他自己的计划。他必须在今天的参加者都没有发觉的情况下,依照那个计划行事,但是优佳的聪明脑袋也许会加速进展的速度。  安东没有发现伏见心中产生的警戒,无限感慨似地说。  “优佳不愧是个研究生,脑筋总是这么灵活。”  “没那么夸张啦,”优佳若无其事地回答道。“而且也没帮忙解决问题啊。”  “对啊,问题是新山学长还是没有起床啊。”石丸看着安东。“怎么办?”  安东抬头看着天花板。“没办法了,就让他再睡一会儿吧!”  石丸口中念念有词。“应该把他叫醒,跟大家一起吃饭才对吧!”他大概是想这样讲吧?  “真是打错算盘了。”伏见嘟哝着说。  “啊?”安东质问道。“你是指什么?”  “就是中午时吃的药啊。”  “哦。”石丸也好像想起什么似的。“你是说安眠药吧?”  “没错。”伏见点点头,现在是提到药物的时候了。“今年的花粉症特别严重,所以我拿来代替花粉症的药物使用,但其实那种药本来是用来防止失眠的。我吃了之后嗜睡的程度并不会那么严重,但是也许对新山会发挥它本来该有的效果。我的同事当中也有人服用那种药物来减轻花粉症的症状,结果在工作时睡死了。”  安东交抱起双臂。“也许吧,我吃了同样的药之后也很想睡,刚刚也睡了一下。”  “新山学长昨晚可没怎么睡哦。”石丸的声音略微变高了。“也就是说,搞不好新山学长就这样一觉到天亮——”  “也许吧。我不知道新山平常工作有多繁重,不过在假日的时候连续睡上十几个小时的单身男人并不稀奇。”  “那威士忌怎么办?”  石丸一脸泫然欲泣的表情,伏见拍拍石丸的肩膀。“就祈祷新山晚上会醒过来吧。”  “怎么这样?”  安东也笑了。“别担心,如果他要睡上八个小时的话,算一算大概会在十二点左右醒过来,到时候再好好喝一杯吧。”  石丸的表情倏地一变。“说的也是。”  “那么我们就去吃饭吧,算新山可怜。”  众人决定继续让新山睡觉,回到餐厅去集合。优佳没多说什么。  回到餐厅,只见火锅已经冒着热气。礼子和五月正小心翼翼地将汤渣捞起来。  “啊,新山怎么样了?”  五月问道。安东把状况做了个说明,于是五月很干脆说了一句“真拿他没办法”,也就没再多说些什么。也许是见伏见等人迟迟没有回来,所以心里已经有谱了。  “他半夜可能会饿醒,反正还有食材,只要帮他留下一份就好了吧?”  “那我们开始吃饭吧!我去把啤酒拿出来。”  安东正待走向厨房,石丸阻止了他。  “我去拿。”  石丸果然抱着六罐罐装啤酒回来了。“我想先拿出我们要喝的份,待会儿有需要再从冰箱里拿出来,免得酒都温掉了。”  “石丸真是勤快。”  “谁叫我是徒弟呢?”  六个人围坐在桌子旁边。土锅一共有两个,所以等于是三个人共用一个火锅。安东和伏见还有优佳共用一锅,而五月和礼子还有石丸则吃另一锅。很自然地,伏见和优佳毗邻而坐,而石丸则坐在五月旁边。  “就食材的分量来看,这样应该就差不多是两等份了吧?”  安东很满意地点点头,拉开啤酒的拉环。众人互相为对方倒了酒,石丸则定定地看着杯子。  “我是不知道杯子是哪个牌子的,不过应该也不便宜吧?”  “惠比寿的啤酒也不差呀?”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举杯干杯。  “大家先干一杯吧!为即将展开的欢乐夜晚干杯。”  “为新山的安眠干杯!”  干杯声随着笑声响起。  火锅里的食材也煮得差不多了。石丸拿起筷子,“哪,吃吧!”  “我们彼此都知道对方的状况,应该不必用公筷母匙吧?”  五月说道,伏见回答,“都这么熟了,应该没问题。”  于是晚餐就在喧闹的气氛当中开始了。  很好,伏见在心中嘀咕着。只要开始用餐,大家应该有好一阵子都不会想到新山了吧?  众人聊起彼此的近况,时而会有人提起新山,但是到目前为止,好像没有人把新山放在心上。计划进展得相当顺利。  除了为新山留下来的一份之外,食材很明显的越来越少了。和学生时代相较之下,大家吃饭的步调似乎也悠闲了不少。伏见不知道,是因为大家都已经是成熟的大人了,抑或是伏见觉得这段时间格外地漫长,才让他产生这种感觉。  “还有乌龙面,要放进去吗?”  礼子一边用捞子将留在锅底的食材渣捞起来一边问道,石丸立刻回答。  “当然,我还要吃。”  “吃太多碳水化合物会胖耶,不过管它的。”  安东也表示赞同。  “啊,安东,你开始担心肥胖的问题了吗?”  “对哦,看起来好像比以前胖了……”  在众女性的攻击之下,安东摸着自己的下巴。  “翻译这种工作就是一直都得坐在桌子前面。只要稍有松懈,立刻就会发福了,我也拜此之赐,最近开始有腰痛的毛病了。”  “啊呀!”礼子笑了。“好像有很多人只要一发胖,就会有腰痛的毛病。”  “对了,伏见学长。”石丸好像发现什么似地说道。  “白天不是提到捐赠骨髓的事情吗?”  “嗯,是啊。”  “骨髓是从腰骨抽出来的吧?伏见学长也说过手术之后会有腰痛的情况,后来有没有好转?”  “嗯。”伏见点点头。虽然他现在并不想提到这个话题,但是表现得太过无动于衷也太不自然了。“有几天会觉得怪怪的,譬如洗澡时会痛痛的,不过只要不做剧烈的运动,就没那么严重了,而且后来症状就完全消失了。”  “那真是太好了。如果捐赠骨髓的伏见学长状况不好的话,接受骨髓移植的人应该也不会好过吧——对了,你对接受骨髓移植的人知道多少?”  “喂喂。”安东插嘴道。“不是说过最好是匿名吗?”  “话是这么说没错啦,”石丸一点也不觉得难为情,仍然继续问道。“可是你们不想知道自己帮了什么样的人吗?这跟捐款之类的善事是不一样的,因为这可是针对特定的某个人做捐赠喔。”  “我可以理解石丸的感觉。”五月的视线固定在火锅上说。“因为我们毕竟都是凡人,不像圣人一样,能够做到无私无我的地步。”  “说的也是。”伏见一边思索着自己是否能控制这个话题的发展一边开口说道。“当然我不能去打听患者的个人资料,但是关于对方的住所、年龄、性别,就算我不刻意去问,病历上自然也有记载。举石丸为例,捐赠者会知道对方是‘居住在九州的二十几岁男性’。”  “那么伏见学长捐髓的对象是什么样的人?”  伏见缓缓地摇着头。“就算是石丸,我也不能告诉你。顺便附带声明,我也不能说我是什么时候动手术的。因为如果知道这两项情报,或许就可以锁定某个特定的患者了。我顶多只能说,是前年到昨天为止的这段期间之内在某个地方进行的。”  “真是保密到家了。”  “你说过也不能跟我们说手术的结果——”这次轮到礼子发问了。“伏见学长当时也不知道手术是否成功吗?”  “嗯,不知道——应该说,成功的定义也不明确才对。”  “什么意思?”优佳问道。也许是火锅的蒸气和酒精的关系吧,她的眼角开始泛红。  “即使患者在动过移植手术之后暂时好转了,但是谁都不敢保证他将来是否能够维持健康,复发的危险性还是存在的。以现代的医学知识也无法肯定,骨髓移植是否是治疗白血病的最好方法,我的主治医生是这样说的。”  “这也要看所谓的‘暂时’的时间长度而定。”优佳又说道。“只要患者觉得‘有接受移植手术的价值’就够了。”  “是啊,优佳说的没错。就这个观点来看,我不知道我的手术究竟有没有成功,不过至少患者并没有在手术之后立即死亡。”  “你的意思是?”  “手术后,患者的家人有写信给我。对方当然不知道我的身份来历,所以感谢函是经由骨髓移植推展协会送到我手上的。协会也许检查过书信的内容吧?信上写的都是一些无从了解个人资料的内容。”  “信上写些什么?”  “除了道谢,就是手术很顺利之类的事情。”  “哦?”石丸的眼中闪着光芒。“那不就表示手术成功了?”  伏见慢慢地摇着头。“对方只是说手术很顺利,但我没听说患者术后的情况,所以我还是不知道患者是否恢复健康了。我也不想知道,因为我相信一定是成功的。”伏见放下筷子,喝了一口啤酒。“在我心中,移植手术是完美而成功的,接受我的骨髓的患者完全恢复了健康,而且活得很好,我是这样告诉自己的。所以这就是唯一的事实,其他的情报都是没有必要的。”  宽大的餐厅里一片寂静。  在场的人都看着伏见。  “伏见,”五月以平静的声音说。“你真是个好人。”  这种夸赞对一个杀人凶手而言真是太过奖了,伏见心里想着,但是更让他觉得难为情的是自己竟然没有多想就把这些事情讲出来了。  “五月学姊,你喝醉了吧?”  他只说了这么一句,五月率直地点点头。“嗯,是醉了。”  她的意思大概是说,就因为喝醉了,所以才说得出真心话吧!  “可是这是真的呀,”礼子用力地点点头,眼睛微微地湿润了。她看着妹妹。  “你要是再不加把劲,伏见学长可是会被人抢走的哦。”  优佳轻轻地笑了笑。“这可真伤脑筋了。”  餐桌上的人尽是满脸的笑意。  优佳把视线投向伏见。眼底尽是又像感动,又满含着情意似的色彩。那是一脸足以让旁人产生这种感觉,巧妙地伪装出来的表情。伏见知道那是刻意表现出来的表情,伏见了解,优佳就是能做到这一点。  “伏见,怎么样?”安东不仅是耳朵,连整张脸都红了。“不想利用这次重逢的机会对优佳这个那个吗?”  从他的语气就可以知道,他完全被优佳的表情给欺骗了。伏见不由得苦笑。  “什么叫这个那个?”  “就是说,三更半夜潜进去的意思啦。”五月插嘴说,于是又掀起了一阵笑声。  “少胡说八道了。”伏见摇摇头,他已经厌倦这个话题了。“为什么你们没想过优佳现在已经有男朋友了?”  “没有啦。”礼子立刻回答道。“优佳哪有跟什么人交往?她自己都说过了。”  “也许不想让你知道啊。”  “优佳是瞒不了事情的,因为她不会说谎。”  礼子啊,这个时候你就已经被她骗了呀。  “真的吗?优佳长得那么可爱,竟然没有男朋友?”  石丸把身体往前探,也许是喝醉了吧。这种问法实在是有失礼数。如果他在大学里用这种语气问女学生的话,一定会被认为是性骚扰。但是优佳却一点都不放在心上,满脸笑容地回答道。  “是真的,目前正在募集当中。”  “太好了!那我要应征!”  五月用力地往瞎起哄的石丸后脑勺就是一掌,力道可真不轻。  “你凑什么热闹啊?现在不是在讨论伏见跟优佳的事情吗?”  “我知道啦。”石丸一边抚摸着后脑勺一边笑着说。  “研究室里没什么不错的男生吗?”这次轮到安东提出疑问。不愧是系出名门的少爷,即便在这个当儿,语气还是沉稳无比的。“地质学科都是男孩子,你一定很受欢迎吧?”  优佳大口喝着啤酒。  “确实是有很多男人,也有很多优秀的人材。”  “但是却没有优佳看得上眼的家伙。”  “因为小时候看过伏见先生了,”优佳吐了吐舌头。“像伏见先生这种水准的人是很难找到的。”  她的话气中充满了揶揄的色彩,越发地没有节制了。伏见很庆幸大家把话题从骨髓移植上移开了,但是这个话题也该在这个时候适可而止了吧?听起来实在不太舒服。  “伏见,加油啰!”  安东笑了,不断地拍着伏见的肩膀。伏见装出不耐的表情,事实上,他也确实觉得有点不耐了。  “你仔细听优佳讲的话嘛!人家不是说‘伏见先生这种水准’吗?可没说‘伏见先生本人’哦。”  “这么斤斤计较干嘛?。”  “要能正确地掌握个中的差异才算是大人。”  “难怪我经常吃败仗。”  “总而言之——”伏见很明显地想为这个话题做个结尾。“我目前并不打算追求优佳,我不适合优佳。”  “啊,是吗?”  五月仿佛左耳进右耳出似地随便应了一声。  “是啊。人家现在可是个研究生,我却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上班族。我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变得越来越俗气了。”  “我不这么认为。”  “我们的个性完全不一样。”  五月笑了出来。“是吗?我倒认为没见过像你们这么像的人。”  “我赞成!”石丸红着脸附和道。“你们两个人是同类,对吧?”  “是啊是啊!”安东也大表赞同。“伏见嘴巴上是这样说,其实也承认你们还挺合的吧?”  这些家伙好像不打算结束这个话题。其实他也颇能体会他们的心情,相隔几年的重逢,心情自然会回到学生时代那么HIGH,当然借酒装疯也是原因之一。眼前有一对个性相似的男女,而且彼此也不讨厌对方,那么上演一段“在同学会重逢,重燃过去的恋情”的肥皂剧又何妨?也难怪他们会如此期待这样的情况发生。可是——  可是,不能这样,自己是不可能跟优佳有什么结果的。这跟自己变成杀人凶手没有关系,当然优佳也不会被允许跟一个杀人凶手扯上关系,但是基本上,自己跟优佳在个性上就大不相同了。五月说他们很像,也许她说的没错吧。但是,他们绝对不是同类。其实他们是似是而非的两个人。  “那我去拿乌龙面。”  礼子站起来,从厨房拿来了乌龙面。“安东学长今天就先把卡路里抛到脑后吧!”  “嗯。”安东笑着点点头。“我平常在睡觉前的两个小时是绝对不吃东西的。”  “两个小时?”五月抬眼看着时钟,已经是晚上九点二十分了,距离新山停止心跳已经过了四个半小时,仍然没有人对新山迟迟未露面一事感到怀疑。想必优佳也没有产生关键性的怀疑吧?太顺利了,不过,第三阶段还要再等一会儿再展开,现在只要言尽于此。  “今天这种日子是不可能十一点上床睡觉的,没问题吧?”  “说的也是。”  “吃过乌龙面之后,不知美酒行踪何处。”五月将空了的杯子放到桌上。“新山的威士忌都还没尝到呢。”  “我买了几瓶葡萄酒过来。”礼子回答道。“我不太懂酒,所以只是随手选了几瓶。”  “啊,每样东西都要劳你费心准备,真是不好意思。”  安东以充满歉意的语气说。  “就是嘛,安东对葡萄酒应该比较了解吧?”  伏见逮着机会,直爽地责怪安东。事实上,安东对威士忌或烧酒之类的蒸馏酒没什么兴趣,但是对葡萄酒或日本酒等酿造酒却知之甚详。安东摇摇头。  “我才不会在这种场合卖弄葡萄酒方面的知识,太没品了。最重要的是要快乐。”  “是吗?那就好。”伏见说着站起来,安东看着他。  “怎么了?”  “其实我也带了葡萄酒来。现在放在房里,我趁煮乌龙面的时候去拿过来。”  现场响起一片喝彩声。  “不愧是伏见学长,真是细心啊。”石丸露出满脸笑容。只要有酒喝,这家伙什么都好。“可是,刚刚怎么不说呢?”  “因为新山说他带了稀有珍贵的威士忌来啊,我带的是出差时顺便买回来的加州葡萄酒。”  “加州的啊,不错啊。”安东悠悠地说道。“‘美国葡萄酒很难喝’的迷信说法不是在七〇年代就已经被否决了吗?”  “我带来的不见得是好酒喔——好吧,既然安东不挑剔,我这就去拿来。”  “这么说来,你是把酒放在房里?”优佳站了起来。“既然没有先冷藏,那一定是红酒啰?”  这小妮子连这种小事都注意到了。  “以伏见学长的智慧来看,不会只带一瓶来给七个人喝吧?我一起去帮忙拿吧!”  伏见有点困惑。“喂喂,我只带了两瓶来啊,两只手拿绰绰有余了。”  “让我去吧,我想比大家更早知道是什么样的酒。”  餐桌上响起如雷的欢呼声。也许大家以为优佳积极地采取行动了吧?伏见不好推却,只好带着优佳离开餐厅。  “你有什么目的?”  走在渡廊上时,伏见问道。优佳轻轻地笑了。“唉呀,我们得应观众的要求,把场子炒热啊。”  伏见不由得苦笑了起来。刚刚的笑容是他刻意装出来的表情,但是现在却是自然流露的情感。  优佳带着恶作剧般的笑容爬上楼梯。  “大家都没什么眼光。”  “——嗯,也许吧。”  伏见很清楚优佳想说什么。“我们虽然相似,却不是同类人。”  “没错。”优佳仍然带着笑容,却有几分落寞的色彩。“聪明又冷静、不容易受外物影响——”  那是白天安东用的形容词。  “他们的说法虽然很夸张,不过我可以理解他们为什么会以为我们是同类型的人,虽然我们绝对是不一样的人。”  伏见没有回应,优佳好像也并不期待他有任何反应,她自言自语似地继续说道:  “伏见先生虽然冷静,却是个很热情的人;我虽然一样冷静,却是个冷漠的人——”  优佳爬上楼梯最上层时停下脚步,看着伏见。  “当时我并没有发现到这一点,可是伏见先生早就发现了,对吧?”  “所以我逃了。”  伏见简短地回了一句。  他想起那一天的事情。那是他们一起到秋叶原买苹果电脑的回程上。买好东西时,天色已经暗了,所以伏见送优佳回家。当时,在碓冰家附近的阴暗处,优佳主动告白了。  伏见大吃一惊。当时他已经十分爱慕优佳,而优佳竟然主动表示她喜欢自己,和学弟们之间说好的约定也早就被抛到九霄云外。可是,当他正要亲吻闭上眼睛、抬起脸来迎向他的优佳时,他突然发现了。他看到了等着他的嘴唇落下来的那张混杂着期待和不安的表情。  那个表情是装出来的。  伏见顿时清醒了过来,而且他也自觉到自己露出什么样的表情,一定是一张悲哀的表情吧?不是伏见平常以理性控制的,在任何场合都不会失礼的表情;而是一张被超乎感情的欲望所支配的无可救药的表情。伏见知道优佳看到了他这样的表情。  可是,即便在这种情况下,优佳仍然保有她的理性。她当然无意欺骗伏见。碓冰优佳喜欢伏见亮辅,光明正大地告白,这件事是真实的,伏见也清楚。然而,那是理性操控下的产物。就像是她综合了自己手上拥有关于伏见的情报而判断出“喜欢他是适当的作法”。所以,当她索吻而抬起头来时,她也选择装出一张符合当时的气氛的表情,但是优佳本身并没有自觉到。  然而,伏见却很清楚,那是她装出来的表情,因为伏见本人也经常装出那种表情。这两个人同样都以理性取胜,随时采取适当的行动。伏见以为自己跟优佳是同类人,然而他错了。面对男女之间的情爱这种最难以理性控制的局面时,伏见无法控制他自己,然而优佳却做到了——在不自觉的情况下。伏见顿时泄了气,自己敌不过优佳,他被迫了解到这个事实。伏见亮辅不是碓冰优佳的对手。  伏见离开了凑到他眼前的脸孔,移开搁在她肩上的双手。他对一脸惊愕的优佳说。  “别这样。”他无力地微笑着。“今天已经太晚了,时间到了。”  之后,伏见就刻意地远离优佳,但是他并没有明确地告诉优佳,他并不想跟她交往,于是伏见就在没有给优佳一个明确的交代下,离开了大学。  “那个时候——”伏见呼地吐了一口气。“要是说了NO就等于是在说谎,但是要我说YES,也只会造成我们的不幸,我很明白这一点,但是当时我年纪还轻,没有勇气明白地告诉你,所以,我逃了。”  “现在回想起来,我可以理解你的作法是对的,在我能正确地掌握自己的个性的现在来说——”优佳轻轻地摇了摇头。“但是那个时候,我甚至觉得自己是刻意去选择一条不幸的道路走。因为我认为,就算结果是不幸的,也应该会有短暂的快乐。”  “那种选择才真的不适合优佳。”  “没错。”优佳率直地点点头。“——你买了什么样的葡萄酒?”  伏见打开门,走进屋里。他打开行李箱,拿出两瓶用垫子包着的酒瓶。他拆掉胶带,拿下垫子,将其中一瓶交给优佳。“哪,就是这个。”  优佳看着葡萄酒瓶。“我不懂葡萄酒。”  两人一起笑了起来。“走吧。”  两人来到走廊上,关上门,但并没有上锁。优佳把脸转向走廊深处,也就是六号房,新山的房间。  “新山先生还真是能睡啊。”  “嗯,是啊。”  “要不要再叫叫看?”  让他睡吧——伏见本来就希望把大家注意的焦点从新山身上移开,所以差点脱口而出,然而他随即一想,现在该怎么做才比较自然呢?是该叫他呢?还是不理他?伏见带来了去美国出差时买回来的葡萄酒。照道理说,找喜欢喝酒的新山一起品尝才是比较自然的做法吧?伏见这样判断。  “也好。如果让他知道我们开酒之前没有先叫他的话,日后不知道要被他抱怨成什么样子了。”  伏见转身来到六号房前面。他左手拿着酒瓶,右手敲了敲门。  “喂,新山,醒了吗?”  当然不会有回应,伏见再度敲敲门。  “喂,新山,我带了葡萄酒来,想不想喝?再不起来,会被大家喝光哦。”  等了一阵子,门内还是没有回应。他握住门把试着转动,但是门上了锁,门把动也不动。  伏见看着优佳。“还是没回应。别理他了,优佳,你得帮我作证,我可是很努力地想叫醒他哦。”  “好。”优佳说道,眼睛还是盯着房门瞧。  “怎么了?”  伏见问道,优佳微微地转过头,看着伏见。  “新山先生在打扫之后一副很想睡觉的样子,对不对?从他当时的状况来看,可能一进房里就躺到床上睡了吧?”  “也许吧。”  “那么,他流了一身的汗倒头就睡,不怕感冒吗?”  “嗯。”伏见一边思索着优佳说这些话的真正含意,一边回答道。“房里有暖气,我想应该不会有问题的。”  优佳露出无法接受这种说法的表情。“我觉得应该早点叫醒他。”  “是吗?”伏见看着手表,晚上九点二十五分了。“现在是九点二十五分,我们是在四点的时候解散的,已经过了五个小时了。真要感冒,早就感冒了。”  “说的也是。”  优佳一边说着一边握住门把。她企图转动门把,门把却动也不动,她用力推着门,可是门一样纹风不动,她又推又拉了几次,可是还是打不开门,优佳终于死了心,松开了门把。  “哪,我们回餐厅吧。”  伏见一边走下楼梯,一边思索着刚才的行动所隐含的意义;思索着优佳建议叫醒新山之后所采取的一连串行动所代表的意义。  这样做有一个好处。首先,他有了晚上九点二十五分过后又去叫新山的事实;刚刚安东等人企图叫醒新山是在晚上八点的时候。在一个小时又二十五分钟之后,他企图再度去叫醒新山,但是仍然无功而返。这么一来,接下来无论是谁想再去叫醒新山的时间又会往后顺延了吧?距离进入第三阶段还有一段时间。  好处不只这样。那就是,当着优佳这个第三者的面,伏见的指纹在非常自然的情况下留在门把上了。伏见在犯下罪行时戴了手套,所以门把上并没有伏见的指纹,但是没有人敢保证手套的表面没有沾附着伏见的细胞组织。很可能门把上没有留下指纹,却附着了伏见的细胞组织。既然有这种疑虑,那么当着其他人的面,光明正大地触摸门把反倒是比较安全的做法。现在这个目的达到了,而且他是在优佳的建议之下企图叫醒新山的。在这个过程当中,伏见并没有表现得很积极,所以这个行动应该不会给人任何不自然的感觉吧?  但是有一个疑虑却凌驾这些好处悬在伏见心中。优佳对老是叫不醒新山一事产生了怀疑,优佳说“担心新山会感冒”,也许是她以比较婉转的方式在告诉伏见,她无法接受目前新山会睡得这么沉的事实。  警方在不久之后就会知道新山之死。警察一定会询问伏见等人这些当事者同样的问题吧?“从傍晚开始经过那么长的时间都没有回应,难道不觉得可疑吗?不觉得睡得太死了吗?”  伏见早已准备了适当的答案。伏见会坦言安眠药能有效地抑制花粉症的症状,他也建议公司的同事服用过;也曾经做过人体实验,确认对不同的人会造成不同程度的睡意,而结果是有些人确实是会在大白天就陷入深沉的睡眠当中。  警方一定会去査证证词的真实性吧?也会找伏见的同事进行侦讯。而同事会回答去年确实是有过这么一件事,所以药确实是有效的,只是平常并不会服用。然后伏见会说,因为今天是休假日,所以就算新山是那种会熟睡的体质,他认为应该也没什么大碍。  不是伏见强迫新山服药的。伏见自己吃了药,安东也吃了,新山则是按照自己的意愿服药的,而且是当着所有人的面。他连自己带来的药都一并服下是超乎伏见所期待的,不过这倒是提高了他确定新山会陷入深沉睡眠的几率。而事实上,新山也的确是睡死了。如果伏见不杀新山,就这样放着他不管的话,新山究竟会睡到什么时候才醒来呢?也许会一直睡到现在,所以伏见才能冠冕堂皇地说“新山还在睡觉”。其实他也不全然在说谎,因为如果新山还活着的话,的确有可能还在睡梦中。  然而,优佳还是觉得可疑。她对亲口说过“没有必要上锁”的新山竟然上了锁一事感到怀疑。对于这个疑点,伏见也准备了周全的答案,但是这个答案也许无法说服一直都跟家人住在一起的优佳。  算了。新山迟迟没有出房门一事早晚总会让人起疑的,而优佳的怀疑还没有具体成形。优佳再怎么聪明,如果没有足供思考的条件,她也无从建立假设。  回到餐厅时,大家都带着愕然的表情迎接伏见他们。  “干嘛?这么快就回来了?”礼子带着惊讶的表情说。“大家都说这一等非得等上一个小时不可的说。”  伏见带着沉痛的表情摇摇头。“大仓,太没品了哦。”  “有什么关系?反正我已经是为人妻的人了——对了,你带了什么样的葡萄酒啊?”  “你看。”伏见将酒交给礼子,优佳则交给了安东。安东的表情倏地一变。  “啊……”  “安东学长,怎么了?”石丸靠了过来。安东对石丸视而不见,只是径自看着伏见。  “伏见,你这不是‘Opus One’吗?”  “嗯,是啊。”  “什么叫‘是啊’,”安东非常兴奋,耳朵整个泛红了。“既然是为什么不早说?害我猛灌啤酒。”  安东的语气几乎是带着怒气的,伏见淡淡地回应道。“那还真是抱歉了。”  “怎么回事?”石丸觉得莫名其妙,安东以一个重重的叹息回答他。  “Opus One可是加州最好的葡萄酒呢。不但生产数量少,而且也不好买到,我听过这种好酒,却是头一次亲眼看到。”  “有这么稀奇吗?”  安东的视线还盯在酒瓶上。  “我听说真的很好喝喔,就连价格也高得吓人,如果在日本买的话,可能是新山带来的威士忌的两倍到三倍呢。”  “啊!”  在场的女性都发出惊叫声。  “跟这家民宿很对味吧?”伏见为了提高戏剧效果,故意用淡然的语气说道。“虽然不是为了今天特地买的,不过如果能让大家开开眼界的话,也不枉我特地从美国带回来了。”  “伏见学长真是的,”礼子愕然地说道。“竟然还像个没事人一样,那我去拿开酒器。”  礼子作势要站起来,安东及时制止了她。  “我去拿,顺便也拿另一个瓶子来换瓶。趁我们吃乌龙面的时候先醒酒,让酒味先跑出来。”  安东跳也似地走向厨房,看起来十分地愉快,这点跟石丸实在没什么两样。  “可别期望过高哦,万一没有想像中的好喝可别怪我,因为来这里之前已经不知道晃过多少次了。”  伏见朝着人在厨房的安东大声说道,安东则从厨房里吼了回来。  “什么话?这可是好戏的高潮呢,怎么可能不好喝?”  “不愧是安东学长,讲得真好。”石丸也咧嘴笑着。“可是,如果不把新山学长叫起来,日后可能会被他骂死。”  那个人对喝酒可是斤斤计较的,石丸一副事不关己似地说道。  “别担心。刚才我们又叫过他了,还是叫不醒——是吧,优佳?”  “就是说啊。”  优佳也被名酒的出现所炒热的气氛感染了兴奋的气息。  整个状况都如伏见所预期的顺利发展,想必大家会有好一阵子沉浸在美酒当中而忘了新山的事吧?正确说来,顶多只会有人拿错失品尝美酒的机会的新山当话题,绝对不会有人想要去叫醒他的。再说葡萄酒有两瓶,合起来一共有一千五百CC之多。伏见只打算稍微品品酒而已,所以剩下的五个人各要喝掉三百。之前已经喝了不少啤酒了,当葡萄酒被喝光时,只怕这些人也都醉得差不多了吧?根本没有办法好好思考事情。另外还有礼子买来的葡萄酒,所以如果运气好的话,众人可能喝着喝着就睡着了,一直要到天亮时才会想起新山的问题。对伏见的计划来说,这是最理想的模式。伏见不认为事情会这么顺利地发展,但是至少并没有让众人在最短的时间内发现新山的尸体吧?  “乌龙面也好好吃哦,好有嚼劲。”  石丸又发挥了他能吃能喝的本领,吞食着乌龙面。“是赞岐乌龙面吗?”  五月一根一根地把面条送进嘴里回答道。  “包装上是这样写的。”  “海鲜的汤汁都吸进面条里了,真是好吃得受不了。”  “你说话的口气跟个糟老头一样。”  两人的对话节奏十分协调。搞不好这两个人会出乎众人的意料之外,成为一对很速配的情侣。  也许是对葡萄酒有很高的期待吧,乌龙面一下子就被吃光了。“先收拾一下吧!”安东提议道,于是大家合力将桌上的餐具拿到厨房去。  “明天早上再洗就好了,”安东说道。“现在根本没有心思做什么清理工作了。”  “搞不好明天会因为宿醉而懒得清理呢。”  五月说道,石丸立刻就附和着“没错没错”。  众人按照安东的提议,将餐具放在流理台里,接着就一起回到餐厅。桌子擦干净之后,再摆上葡萄酒。葡萄酒杯的牌子是Riedel的,根据安东的说法,一个杯子好像要日币一万圆以上,真是一间用钱砸出来的民宿。安东的哥哥当然不会一一地对客人提起这种事情吧?拿高档货当日用品使用可是上流人士的特权。  “安东你先尝尝看。”  伏见以带有戏剧味道的动作为安东倒了酒,并且在酒杯的三分之一处就停住了。安东顶着赞叹的表情,按照正式的品酒方式,含了一口葡萄酒,然后闭上眼睛动也不动。  “安东学长,怎么样?”  石丸迫不及待地把身体往前探。安东睁开眼睛。  “真不是盖的。”  “光是一句‘真不是盖的’谁懂啊?”  “喝了就知道。”安东带着梦幻的表情回答。“光是这口酒就让人觉得今天没有白来了。”  伏见帮所有人倒了酒,每个人带着各自对葡萄酒的幻想将红宝石色的液体含进口中。  “唔。”  这是第一声,是五月发出来的。“我鲜少喝葡萄酒,没想到竟然有这种绝品——怎么形容才好呢?这才叫酒。”  “真的好好喝。”礼子用手轻轻抵着嘴角,感慨万千似说道。“我一直都认为美国人不讲究味道的,没想到也会做出这种好东西。”  “安东学长说的没错。”石丸的声音也变大了。“这真不是盖的,伏见学长。”  众人争相夸赞伏见带来的葡萄酒,伏见则保持着清醒的头脑喝着酒。酒的确是好喝,但是还不到让人感动得眼泪鼻涕齐流、全身发抖的地步。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是他现在的精神状态本来就不适合细细评价味道。对伏见而言,现在最重要的事情不是Opus One到底好不好喝的问题,而是必须让在场的人尽情畅饮,并且把新山的存在完全从脑子里赶出去。  “真是好喝的葡萄酒。”  优佳也说道。她的声音非常地平静,语气中听不出任何刻意针对现场气氛、经过算计的感动色彩。这让伏见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他不由自主地看着优佳。  “我们在这里独享这么好喝的酒实在说不过去。”  优佳站了起来,视线望向伏见,两人四目相对。  “我去叫醒新山先生。”  优佳说这句话的时候,时钟正指着晚上十点十分,距离新山死亡已经过了五个小时又二十分钟。  门还是紧闭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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