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跳声砸在耳膜上,嗵,嗵,嗵,嗵。
文秀娟缓缓拉开了司灵的床帐。
司灵是不和文秀娟说话的,至少柳絮没见过。她是班里最爱打扮的女孩,也确实有资本,老实说,她几乎和文秀娟一样漂亮,家境似乎也不错,放在其他任何地方,都是大家注目的焦点。只是很可惜,有了一个文秀娟。
柳絮从来不觉得,文秀娟是在努力要压过司灵。她并没有想和谁比,那是一种自然而然的气质,与生俱来的才华。她从不提自己具体的家世,但流露出的只言片语,和雍容沉凝的气度,足以让人确信她出自一个比司灵有底蕴得多的家庭;她从不刻意打扮,也不穿标牌显著的服饰,时常一身裁剪妥帖的素色,走到哪里却都有光芒;她温和守礼,又多才多艺,箫和口琴都吹得极好,歌声也动听,而这一切都没有妨碍她出色的学习成绩,任何一个科目,她都是第一名。
这样一个人,让同为女性的柳絮,只想与她亲近,生不出一点要争锋的念头。司灵是想争的,但梧桐怎么能和凤凰争,江河怎么能和大海争呢。柳絮才加入这个班,不知道司灵曾经和文秀娟有过怎样的矛盾,以至于都不说话了。但那无疑是司灵的格局问题,文秀娟有时还是会试着问候,即便每次都毫无反应,也不以为忤。
现在,这幽魂一样站在司灵床前的,真是文秀娟吗?
文秀娟右手捻着床帐,上半身慢慢俯下。柳絮看着她一点点折下腰去,直到不见了头。这样的黑暗里,想看清楚别人的脸,要贴得很近。
整整四分钟,柳絮的眼里,文秀娟只剩下半截身子。
这真是一段漫长的时间,各种各样的猜测在柳絮脑海深处交错,它们窃窃私语,纠结缠绕,令她在恐惧里越陷越深。印象里的文秀娟和眼前的黑影有着截然不同的气息,她无法理解,难以接受。
是梦游吧。
文秀娟的上半身重新出现,她直起了腰,把司灵的床帐拉好。
梦游的人,是想不到把床帐拉好的。
不一定,梦游时什么都做得出来,包括杀人。柳絮被自己突然冒出来的想法吓住了。
文秀娟无声地消失在柳絮的视野里。她没有返身走回来,而是继续向前,没入了被柳絮床帐遮挡住的区域,前面是战雯雯和赵芹的床铺,战雯雯睡下铺,赵芹睡上铺。经过那里,再从长桌的另一端绕回来,是刘小悠和夏琉璃的床铺,然后,就是柳絮和文秀娟的上下铺子了。四个床架,八张床,七个人。
窸窸窣窣,很轻,几近若有若无。如果不是刚听过,柳絮不会明白那是什么声音。
是轻而缓地拉动床帐的声音。
文秀娟拉开了另一个人的床帐,是战雯雯,还是赵芹?柳絮无从分辨。
三四分钟后,相同的声音响起,随即又响起。柳絮在心里默数着,拉起床帐,拉开床帐……
并不仅仅是司灵,而是这间房里每一个人。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每一个人,所以,也包括自己。
她会来看自己的。柳絮终于意识到这点。
她想翻个身,背朝外,但又不敢动,怕发出声音。
柳絮闭起眼睛,努力让脸孔安详,就像真入眠时那样。但天知道自己的脸是什么模样,两边脸颊上的肌肉紧张地开始酸痛了。
数着时间,文秀娟该来了。
自己的表情对吗,一眼就能看出在装睡吧,两颊是不是已经抽搐了,索性睁开眼睛问个清楚吧,我们是朋友呀,怕什么呢?
真的怕,不敢。没用的丫头,爸爸说得一点都没错。
听见声音了。不是在自己床前,不是拉床帐的声音,更响,在稍远处,靠近门口,窸窸窣窣窸窸窣窣。
“叮。”
清脆的碰撞声。其实很轻,却惊心动魄的响。
柳絮睁开眼,看见文秀娟背对着她,站在门边的柜子前面,肩膀微微耸动。
她不敢再看,重新把眼睛闭上。过了两分钟,声音停了,她感觉到,文秀娟在走回来。
柳絮的床帐被拉开了。
柳絮脸上的肌肉不抽搐了,面皮冰凉冰凉。她听见呼吸声,不是自己的。柳絮拼命地让自己镇定,害怕眼球会情不自禁地动起来,那样隔着眼皮是能着出来的。
想点别的想点别的。想文秀娟站在阳光里,健朗地微笑时的模样;想她热心地跑前跑后,张罗着帮自己换寝室的模样。这张下铺,就是她用不容拒绝的语气让出来的,而一贯唯唯诺诺的自己居然就接受了。这样一个散发着暖暖光芒的人,有什么好害怕的呢?
一根头发无声地脱落,掉在柳絮脸上,从左边面颊横挂过嘴唇。柳絮的鼻息喷在这根长发上,它颤了颤,随后被两根手指捏住末梢拎起。风从嘴唇里吹出来,头发就不见了。
柳絮已经僵住了。不要尖叫,不要发抖,不要。
她当然知道那是什么——褐色的细弱的枯发。柳絮近来时常看见文秀娟在早晨梳完头,花很长时间把缠统在梳齿上的落发去掉,而几个月前,那头发还是乌黑光亮的。伴随着头发一起干涸下来的是她整个人,当然,这说的是感觉,实际上,文秀娟近来还胖了些……或者说,是浮肿。文秀娟不如从前那么漂亮了,她的身体像在某处戳开了个小孔,精气神被一点一滴地放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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