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子沉沉入睡。即使这时,癌细胞依旧在不断地分裂、增殖。健康人的细胞是一个常数,增殖一个就死掉—个。然而,发生突然变异的癌细胞是按几何级数增加的,一个变两个,两个变四个,然后是八个、十六个、三十二个……继续剧增,到了晚期,增殖更快。患者的脸面一旦变成黄铜色,就如同能听见癌在蚕食生命的声音了。
“真可怜……”
三郎声音颤抖,他想继续说下去,但咽喉梗塞。面对这数日内必死的人,话将成为多余的。别说直子身上会出现奇迹,就连一丝好转的希望都没有。死神,已经降临在直子那骨瘦如柴的躯体上。
“我要加速了,哥哥。”
四郎猛踩加速器。
巨型卡车以百公里的时速在国道线上疾驰,卷起了猛烈的气浪。四郎还在加速,指针指到了时速一百五十公里处。这时狂风呼啸,引擎怒号,车子象一头怪兽般没命地冲向远方。
卡车已经抵达库亚巴地区,离圣保罗一千六百公里。这一带正是五年前兄弟俩落难的地方。从库亚巴到科尔达农场尚有千余公里,要是不加速快跑,直子姐姐恐怕等不及到达农场就离开人世了。
“小心点,四郎。”
“知道。”
四郎的精神高度集中,紧紧盯住国道线。宽阔的国道,由近及远,逐渐狭窄,呈锋利的三角形,巨型卡车则仿佛被它的顶点吸引着……。
四郞满腔仇恨,凝视前方。他看到了女人的悲惨。
“四郎,减速!”
他的思绪被这声音打断,这才回过神来。
直子醒了,她想用自己的右手搔左颈上的淋巴肿癌。脖颈上缠了纱布,纱布被血染得绯红。肿瘤的大小已超过大人的拳头,颜色发紫,象一个谁都不愿看的丑八怪,叫人恐怖。
“别动,姐姐。”三郎按住姐姐的双手。
“知道了。”直子无力地回答,“到哪儿了?”
“库亚巴附近,再有一二天就能到科尔达农场了。”
“还要一天?恐怕……来不及了……”
直子闭上眼睛,脸上一阵痉挛。
“别胡思乱想,病就会好的。医生也这么说。内田大夫还叮嘱我们,扫完墓早早回来……。”
“别瞒我,三郎。我患的是癌症,已经死到临头,我知道。”
“不对!不是癌!”
三郞本想说下去,但他太伤心了,又把想说的话吞下肚里。
直子的脸不住地抽搐,仿佛潜藏在皮下的魔鬼突然出现在她的脸上。那魔鬼在呻吟,使人感到她就要断气了。
“停车,四郎!”
三郎把直子拖起来,已经能嗅到直子的尸臭了。直子在三郎怀里挣扎。
“脊背……骨头要断了,碎了……”
直子的脸上流出粘液,象从体内榨出来的油似的。汗水从头发上往下淌,象流水一样。
“三郎、四郎,快杀死我!快!颈项,颈项,把我勒死吧……”
直子全身颤抖,不是来自皮肤,而是来自肉体的深处,来自骨子里的颤抖。
“赶快滴注!”
直子咬紧牙关,露出紫色的齿龈,这个样子不能吃药。四郎握住直子的左臂,插进注射针,用带子固定好,再用橡皮管连接注针。
“别动,哥哥!”
四郞举起装有滴注液的瓶子,里面装的是葡萄糖,各种营养剂和镇痛药。
三郎四郞的脸色变了。他们仿佛在想,直子哪来那股力气挣扎、叫喊?
直子大汗淋漓,衣服全湿透了,如水的汗液浸湿了三郎的身子。三郎用双腿夹住直子,从背后伸手,好不容易才抱紧她。
滴注液被徐徐吸收,它不是供给直子肌体的营养剂,而是供给癌组织的养分。
一个小时后,直子的折腾才慢慢减弱。
滴注液漫漫注入直子的身体,瓶子空了。由于直接注入血管止痛,痉挛停止了。
三郎把直子放在椅子上躺着,同四郎一起为直子换衣服。所有的衣服都象浸了水似的被汗水湿透了。直子一声不吭地由兄弟俩给她收拾,换上了干净的内衣内裤。
“换一换,让我来驾驶。”
三郎坐上了驾驶座。
“明天上午可以到达科尔达农场,今晚通宵我们俩轮流驾驶,给姐姐喝威士忌。”
三郎说完就发动引擎。
红尘在卡车周围飞扬,成带状飘向空中。从这里开始,道路上未铺柏油。血红的土路如游丝般向前延伸。
5
在空哥尼亚斯机场上准备起飞的C117飞机,发出奇怪的声音,传出十多次破裂的声音。
坐在窗际的浅胁正道,发现引擎附近在喷火。这是内燃机发生逆火,声音象咳嗽。
“不要紧吧?”
浅胁问身旁的罗波斯。
“别担心,不会掉下来的。”
“得了吧!”
真掉下来可不是好玩的。然而罗波斯非常达观,若无其事,点燃一支香烟悠然地吸起来。
这是过去美国空军航空运输军团使用过的飞机,现在已成半旧。有四个螺旋桨,当时叫DC6,军用机就叫C117。巴西人是从美国迈阿密旧飞机市场购进的。这种旧飞机多半不太可靠。
罗波斯租来一架能运送百名武装精锐的飞机。每个士兵都带有手枪、轻机枪、五公斤子弹和其他必需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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