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汽车是最后一个离开的,已经被没到了车轴,身后一望无际的水面在夜色中如同
一条巨大的银色被单。
教堂里,教区长手持一份选举名单正在点名。他身着长袍圣带,面容安详,透
出高贵的气质。
“伊莱扎·吉丁斯。”
“在,教区长。”
“杰克·戈弗雷一家。”
“都在,先生。”
“哈里·戈特贝德一家。”
“都在,先生。”
“乔·欣金斯……路易莎·希区柯克……奥巴代亚‘霍利迪……伊夫林·霍利
迪小姐……”
从闸门撤回的人们乱糟糟地挤在门口,温姆西走上圣坛台阶,对着教区长耳语
了几句。
“约翰·克罗斯和威廉·索迪? 太不幸了,上帝保佑他们安息吧,这些勇敢的
人。让我妻子通知他们的家人吧。威廉是不是想救约翰? 我想也是这么回事,他太
可敬了,为了救人奋不顾身。”
温姆西把维纳布尔斯夫人叫到一旁,教区长用微微颤抖的声音继续点名:“杰
里迈亚·约翰逊一家……亚瑟和玛丽·贾德……
卢克·贾德森……”
这时,从教堂后面传来撕心裂肺的恸哭声:“威廉! 哦,威廉! 他不想活了!
哦,可怜的孩子们——我们该怎么办? ”
温姆西没有继续听下去,他来到钟楼门口,顺着楼梯爬进鸣钟室。鸣钟手们还
在挥汗如雨地敲钟,温姆西继续向上爬,穿过堆满家具的时钟室后,进入了钟室。
他的头刚露出地面,就感觉狂躁的钟声像成千上万个锤子一样敲打着他的耳膜,整
个塔楼都充斥着钟声,仿佛也在随着钟的摇摆而晃动,就像一个踉踉跄跄的醉汉。
温姆西被震得头昏脑涨,不过还是坚持着踏上了最后一层梯子。
上到半路时他停了下来,拼尽全力用手抓住栏杆,钟声仿佛刺透了他的身体,
在黄铜的撞击下发出尖锐而持续的高音,仿佛一把利刃穿透脑髓,所有的血液似乎
都涌到了头顶,头像要炸了一般。他松开手,想用手指堵住耳朵,不过他感觉一阵
眩晕,晃了一下,差点摔倒。那不是噪音,而是一种剧痛,一种难以忍受的剧痛,
折磨着人的神经,让人发疯。他感觉自己在尖叫,但是听不见叫声。
他的耳膜要裂了,神志似乎已经不属于自己。这种声音比任何重炮的声音都难
以忍受,重炮的声音震耳欲聋,而这是一种无法忍受的尖锐的铿锵之声,就像猛兽
的攻击,让人发狂。他既不能往前走,也无法后退,他用残存的理智不断提醒自己
:“离开这里——必须离开这里。”随着钟的摇摆,钟楼也在他的身边翻腾转动,
钟口上下翻飞,铜舌敲击出刺耳而又尖锐高亢的声音。
他走不下去,因为头晕得要命,一想到要下去他就想吐。凭借仅存的最后一点
意识,他抓住梯子,强迫不听话的手脚向上爬,一步一步,一级一级,挣扎着爬到
了顶部。天窗上的门在他头顶紧闭,他艰难地举起手,打开插销,感觉就像漂在水
里一般,鼻子和耳朵都流出了血。他刚一走出来,就摔到在屋顶上。上面风很大,
他把门关上,疯狂的声音一下子降下去,从钟楼的百叶窗传出的声音已经动听多了。
他在铅皮屋顶上发了半天的抖,心神才逐渐安定下来。他擦擦脸上的血迹,呻
吟着跪倒在地,用手牢牢地抓住扶墙上的花纹。一种前所未有的寂静感笼罩着他,
月亮已经升起,雉堞墙中间是被淹没的沼泽地,仿佛一幅不停变幻图像的巨大屏幕,
钟楼好像也在随着钟声晃动,站在这里,如同在颠簸的船上透过舷窗眺望大海。
整个世界都是汪洋一片,他缓缓站了起来,极目四望,西南方,圣斯蒂芬塔仍
然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仿佛一艘正在下沉的船桅。圣斯蒂芬村子里家家都点亮了
灯,看来已经安然渡过了风暴。西边,铁路大堤一直延伸向小迪克西,还没有被淹,
不过已经被洪水包围,处境十分危险。正南方,圣彼得位于沼泽地中央,灰色的房
顶和塔尖已经被腐蚀得发黑。塔楼下方的圣保罗村已经空无一人,正等待着命运的
安排。东边远处,有一道浅浅的灰线,在潮水中忽隐忽现,那是波特排水运河的河
岸。威尔河已经消失在汪洋的洪水中,远处,海水倒灌回教区,巨浪形成一道条纹。
西部近处,河水在范·莱登闸门决裂的地方暴涨,几乎没过了三十英尺大堤。沼泽
地的风无情地刮来,风向标上的金鸡向东嘹望,勇敢地面对着危险。飘流翻滚在波
涛汹涌的巨浪中的有威廉·索迪和他同事的尸体,还有农场的残骸,沼泽地收回了
属于自己的东西。
高德、萨巴思、约翰、杰里科、朱比利、迪米蒂、巴蒂·托马斯……逐渐地安
静下来,一个接着一个地,钟声先是降低,最后终于平静了,最低音钟保罗没有停
下来,它在为两个夜晚逝去的灵魂敲响肃穆庄严的丧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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