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姑阴阴地看着我,冷笑道:“回家?你还有家?要有本事你就离开这里,永远别回来。”
几天后,我悄悄跑出了表姑家,边走边打听,走了很久,我终于看到了自己原来的家。
家里亮着灯,我激动地往家里跑。
地上结了冰,路很滑,我摔了一跤又一跤。每一次跌倒后,我马上爬起来接着跑。
我感觉不到任何的疼痛,因为我看到那个熟悉的窗口亮着熟悉的灯光,是妈妈回来了吗?是爸爸回来了吗?妈妈已经烧好了晚饭等着我回家吗?爸爸正在台灯下修理我的电子琴吗?
到了,就快到了……爸爸马上就会用他那双粗大宽厚的手把我高高抛起来,妈妈会亲昵地用满是油腻的手在我的脸蛋上轻轻拧上几下,然后心疼地责怪我玩到这么晚才回家吃饭……
我终于扑到了门上:“爸爸……妈妈……”
门开了,一只雪白的哈巴狗蹿了出来,冲着我“汪汪”地叫。
一个浓妆的中年妇女随后跟了出来,不是我妈妈。
她看着我一身破烂肮脏的衣服,一脸的鄙夷,冷冷地道:“哪来的小叫花子?”
我害怕地躲闪着那条哈巴狗,哭道:“这是我的家,我要爸爸妈妈。”
中年妇女告诉我,这是她半年前从我表姑手里买下的。说完,她便进去了,哈巴狗又冲我吠了几声后,也尾随着进去了。
“咣”,曾经的我家的门被狠狠地掼上了。
我一个人蹲在自家门口的台阶上,蜷缩成一团,不停地啜泣着。寒风化成了实体,刀一般割着我的脸,我却似乎失去了疼痛的感觉。
我最后还是回到了表姑家,因为我饿了。
从那以后,我变得沉默寡言,再也不会在别人面前提起爸妈了。我知道爸爸和妈妈真的死了,都死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我不再哭,也不再笑,每天只是默默地干活。
九岁那年,我开始上学。
表姑原来是不打算让我上学的,但是后来听人说,违反九年制义务教育是犯法的,就决定让我读书了。可是有个条件,学费得我自己出。
爸妈还在的时候,我上过一年幼儿园,我很渴望能够重新回到学校,因为在那里,我可以不用时刻面对表姑她们。
刚好附近有个新建的工地,我便想去那里打工。工地里的大人们都以为我是在开玩笑,只是笑笑,没有搭理我。
我便学着他们的样子,搬砖头,我力气小,一次只能搬四块。
其他农民工看到我在搬砖头,很奇怪,问我为什么这么做。
我告诉他们,我要挣学费上学。
他们被感动了,便跟工头说了一下。工头答应了。
四块砖十公斤,平均每次来回大概走二百米左右,工钱五厘。
一年级学费八块零五毛,我需要走三百八十公里路,背六千八百块砖,重一万七千公斤。
可是我不到十天就完成了,因为很多民工叔叔们悄悄地把他们搬的砖放在我那一堆里面了。
那个满脸横肉的包工头给了我一张十块钱的纸币。我用满是伤口的小手将钱小心地接过来,跑到小店里把钱兑开,然后跑回来把一块五毛钱递给他。他挥了挥手,没有接,去忙别的了,转身的时候,我看到他眼中有晶亮的液体滑过。
人世间,并不只有坏人。
民工叔叔们用他们粗糙的手摸摸我的头顶,让我好好学习,将来不要像他们一样打工。
我觉得他们的手有点像爸爸的手,同样的粗糙宽厚,有安全感。
只可惜等我期中考试之后,兴冲冲地跑到工地的时候,他们已经不在那里了。
往日尘土飞扬的工地,如今却变得富丽堂皇,一幢十几层高的“国贸大厦”拔地而起,珠光宝气的女人、西装革履的绅士,经由透亮的玻璃旋转门川流不息。而那群操着粗话令我倍觉亲切的民工叔叔们却不见了踪影。
车来人往的城市街头,一个穿戴寒酸的小女孩呆立在路中央,小手中攥着一张试卷,上面标着个鲜红的“100”。
以后,每当我路过工地的时候,都会观望一阵子。也许那些浑身灰土、满口脏话的人们中的某一个,当年就曾用他们那满是老茧的手,轻轻抚摸过一个小女孩的头顶,给了她生的勇气,让她知道,绝望的人世间,依然有着希望。
从小学到中学,我从来没有住过校,因为我必须为表姑家干家务活。就算是高中的时候,学校离表姑家很远,表姑也没有允许我住校,我必须每天下了晚自习之后,徒步近十里赶回表姑家做一堆的家务。第二天还得一大早赶去学校上早自习。
后来我试着用别名悄悄给报社投了几篇稿子,竟然发表了,有了这些稿费,我才终于有钱坐公交车了,还可以在公交车上眯会儿眼睛休息一下,或者看会儿书。
其实表姑是不打算让我上高中的。但我已经不愿再受她摆布了,我跟她说学费我自己会在假期打工挣够的,我甚至威胁她说,如果不让我上高中我就再也不给她做家务,即便被赶出门也在所不惜。
表姑权衡再三,最终还是屈服了。
我知道表姑很恨我,因为她女儿跟我同一年级,但是很懒,学习成绩也很差,虽然表姑给她请了家庭教师,成绩总是上不去,基本上都是全班垫底。高中没有考上,是表姑花钱买进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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