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个人在城市与郊区交界的幽暗街头徘徊,漫无目的。
迷离昏暗的灯光下,一个用浓妆掩饰年华老去的中年女人向他招手,他有些厌恶地转身想走,却留下了,走了过去,朝那间弥漫着暧昧的橘黄色灯光的理发店走去,一步,一步,又一步。
这是个特殊的地方,整个云海地区的人对它都讳莫如深。
每当公交车路过这里的时候,尤其是晚上,男人们的眼睛都会投向街道两边的那一排排灯光昏黄的小屋,眼里或是掩饰下的渴望或是故作清高下的戏谑,而女人们则一律是满脸的鄙夷与不屑。
城市的堂皇与农村的纯朴都容不下,于是在这城市与农村交界的地方安家。男人剥下白天的道貌岸然衣冠楚楚,女人抛去千百年的矜持与坚守,恶之花在这里妖艳地绽放。
城市被富丽堂皇压抑下的欲望,农村被绵延千年的传统道德压抑下的欲望,统统在这个断裂的交界处尽情释放,贞操在这里被兑换成一张张数额不等的纸币。
经常有跟他一起打工的村人为了排遣寂寞,跑到这里,这个灯光暧昧的地方,寻找安慰,忘了在那遥远的山村,自己的婆娘在同样昏黄的灯光下为自己纳着来年的鞋底。
以前当他路过这里,被那些暗淡灯光下浓妆艳抹的女人招呼的时候也曾有过冲动,毕竟他也是个男人,可是脑中掠过了那个女孩的身影,他走开了,嘴角有一丝微笑。
可是今晚,他的坚守失守了。当心中的城堡已经轰然倒地,美丽的肥皂泡被上帝轻轻戳破,他又该拿什么来坚守?
毕竟是第一次,他有些迟疑了,呆立在小屋中,没有动弹,当对方伸手要将他那身肮脏破烂的衣服脱下来的时候,他下意识地挣脱了。
“乡巴佬!”中年女人轻蔑地嘟囔着,盯着他那一身民工标志的破衣烂衫,脸上是不屑掩饰的鄙夷。
他似乎又回到了第一次走进那间肯德基店的时候,浑身都是旁人灼人的鄙夷目光,将他的心烧得好痛,好痛。
他的心绞痛到无法忍受,将那刚发的工资——一叠百元纸币从裤兜里掏出来,狠狠甩在床上,用力拽过对方,一把扯下对方的衣裤,推到床上。
中年女人在他的身体下夸张地呻吟着。他全身光溜地趴在那坨松弛的肉堆上,闭着眼,脑中划过那个灿烂的笑容:“真巧”,恍若千百年前,又仿佛就在昨天。
冬夜的寒风刮过简陋的门板的缝隙,呜呜地响,现在的云江应该也有风吧,一定也吹得岸边干枯挺立的芦苇呜呜地响吧。
一滴泪,自眼角悄悄滑落。
第二天早上,他回来了,路过那方院落的时候,虽然一再在心里告诫自己不能再看,但是还是忍不住向那个窗口望了过去,窗帘已经换了,一块厚重的深色窗帘,在早晨的阳光下闪烁着迷人的光泽。
已经有好几栋教学楼建成了,一起过来的工匠们已经陆续走了不少,可是他却留下了,一直到最后一栋教学楼落成。
四月,春意盎然,最后一栋教学楼也终于封顶了。工匠们拿到了工钱,都走光了,唯有他一个人还住在那间窝棚里。
他自己也不知道到底在等待什么。他只是舍不得离开。
春天煦暖的江风,中人欲醉,簇拥着云江的浪,轻轻拍打着堤岸。
他坐在那块大青石上,望着滔滔的江水,发呆。
自从搬到那个院子里之后,女孩已经很久没有在云江边出现过了。
他回想着遇到女孩时的每一个镜头,那一次在肯德基店里的微笑,那一次在书店里的偶遇,那一个个夜晚末班车里悄悄的护送,还有那一次次云江边默默的等待……
他沉浸在对往事的回忆中,浑忘了身外的世界。忽然一阵凌乱的脚步将他惊醒,他有些恼怒,看看到底是谁打搅了他。
可是一抬头之后,他惊呆了。那个令他魂牵梦绕的女孩,以手掩面,正朝这边跑过来,衣衫单薄,穿着拖鞋。
难道女孩知道他就要走了,所以特意前来道别?
他的心跳得好厉害,可是很快他就把这个自作多情的想法排除了。
他赶紧起身想要躲开,可是来不及走远,女孩已经跑过来了。他只好就近躲到了旁边的芦苇丛里。
女孩还没有跑到大青石处,就一跤跌到草地上,坐了起来,将手里的一张宣纸在地上摊开,边看边哭,哭着哭着,忽然一把抓起它,一阵犹豫之后,猛地将它撕开,然后不停地将它撕成碎片,用力扔了出去,纷纷扬扬。
他在茂密的芦苇丛里,看着这一切,心里十分难受,她受了什么样的委屈?是那个混蛋欺负她了吗?他好想冲上去保护她,好想给她一个揽工汉有力的拥抱啊。天塌了,有我!
然而,理智告诉他,如果他贸然冲出去的话,肯定会吓坏她的,自己这么一个农民工躲在芦苇丛里,冲出去拥抱她,她不吓晕才怪。而且,自从那次去过那种肮脏的地方之后,他一直觉得自己很脏,原本在她面前就觉得自卑,现在更是无地自容了。
可是,她哭得好伤心啊,怎么穿得这么少就跑出来了呢?还穿着拖鞋,万一冻坏了怎么办啊?
一阵风吹过,她忽然趴在地上呕吐起来,吐得喘不过气来,好似把五脏六腑都给吐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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