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牧羊人摇着头喊起来:
“古堡!……古堡!……别看你现在大摇大摆地蹲在山冈上!你的山毛榉只剩下三个枝杈了。你也只有三年活头了!”
这株山毛榉生长在古堡的一个堡垒顶上,黑色的剪影落在遥远的天幕上。这么远,也只有弗里克能看见。如何理解牧羊人刚才那番话呢?鉴于这跟古堡的一段传闻有关,笔者将选择适当时机加以说明。
“是的!”他反复地唠叨着,“只剩三根杈了……昨天还是四根,昨晚又掉了一个……就剩下截树干……我数了数,只有三个树杈了……古堡,只有三个年头了……只有三个年头了!”
当人们把牧羊人理想化时,常常容易把他想象成一个沉思冥想的人物:他与日月星辰交谈;领悟上苍的旨意。但其实他不过是个愚昧无知的笨汉。但是公众迷信的心理赋予他超自然的本领。他精通巫术,可以随心所欲地为人们祈福或者把灾祸降于人畜身上——这对他都同样的轻而易举。他出售无害的粉剂,人们向他购买春药和药方。有朝一日,他是不是会把施过咒语的石子扔进田地,令庄稼颗粒无收;用左眼斜睨一下母羊,令它们断子绝孙了呢?这种迷信思想任何时代、任何地区都存在,即使在较为文明开化的村落,人们路遇一名牧羊人,也得向他致意,称他为“巴斯特”,因为他对此是很介意的。看见牧羊人向他脱帽致敬,据说可以消灾避祸。尤其在特兰西瓦尼亚,比起别处来,自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弗里克被当作巫师,人们说他有呼神唤鬼的能耐。有人说吸血鬼对他都俯首贴耳,又有人说多次看见他在闰月月黑风高的夜晚,骑在磨房的闸门上,或与狼群窃窃私语,或对星辰沉思遐想。
弗里克任人评论,不加理睬,因为这对他是有利。他可以既卖春药又售解药。但是值得注意的是,他本人和被他愚弄的人一样迷信,尽管他并不相信自己那套糊弄人的鬼把戏,但对流行于当地的传说却深信不疑。
所以,他根据山毛榉上只剩下三个枝杈预测古堡即将坍塌的命运,并迫不及待地想在魏尔斯特村大肆宣扬,人们也就不必感到意外了。
弗里克使劲吹起白木长角号,聚拢羊群,踏上回乡的小路。牧羊狗赶着群羊紧随其后——这是两条半鬈毛的杂种狗,性子暴躁而凶狠。它们看上去不是在看护羊群,而是似乎想贪婪地吞噬几只下去。这群羊大约有母羊和公羊100来只,其中有12只当年的奶羔,其余的出生了三四年,即长了四至六颗乳牙的小羊羔。
羊群的主人是魏尔斯特村的法官兼村长科尔兹。他付给村里一大笔放牧税。他很赏识他的牧羊人弗里克,因为他知道,弗里克是剪羊毛的能手,同时又能治疗羊群诸多疑难怪症。
一群羊撞撞跌跌地前进,头羊在队首,旁边是母羊。一路上咩咩的叫声,混杂着颈铃叮噹声,不绝于耳。
走出牧场,弗里克捡了条很宽的小道,大路两旁是广阔的田野。这边种的是高秆小麦,麦穗修长,麦浪翻滚;路那边则种着本地玉米,“库乌鲁兹”。道路尽头是一片松树、枫树林,林中空气清爽,高木蔽日,一片昏暗。再下去就是滚滚流淌的希尔河,河面波光粼粼,河底砾石清冽可见,水面上漂浮着从上游锯木厂冲来的碎木片。
猎狗和羊群在河右岸停下来,撩开乱蓬蓬的芦苇,把嘴伸进齐岸的水里,贪婪地饮水。
魏尔斯特村位于三枪射程外的地方,再远处是一片浓密的柳树林。林子里生长的都是高大的树木,而不是仅几尺高的小树林。这片柳树林一直延伸至浮尔康山口的斜坡处。与山口同名的浮尔康村在普莱扎山南山坡上一块突出地方上。
这时候,路上空寂无人。一般夜幕降临时农民才返家,所以,弗里克一路上没遇到什么人和他打招呼。羊群饮完水,弗里克领着它们正要拐进曲折的山坳时,看见希尔河下游五十步开外的拐弯处出现一个人。
“嗨!朋友!”那人朝牧羊人打招呼。
这是个奔走于乡间集市的货郎。这种人城里、小镇上都可以碰见,甚至偏僻的山村也少不了他们的踪迹。要让人听懂对他们来说易如反掌:他们能讲各国语言。这位货郎是意大利人、萨克逊人,亦或瓦拉几亚人?没人知道。他其实是犹太人,波兰籍犹太人,瘦高个儿和鹰钩鼻,蓄着一撮山羊胡须,前额高高凸出,两眼炯炯有神。
这个小贩卖望远镜、温度计、气压表及形形色色的小钟表。东西太多了,没办法全部塞进扛在肩上,用结实的带子系在紧紧的鼓鼓囊囊的大包里,有的只好挂在脖子上,系在腰带上。真是一个货摊,一个流动的杂货铺。
或许出于对牧羊人的尊敬,或许出于戒备,他举手向弗里克致意,随后操着一口拉丁语和斯拉夫语混成的罗马尼亚语,带着外国腔说道:
“一切都顺心如意吧,朋友?”
“还行……这得看天气。”弗里克回答道。
“那您今天一定不错了,因为天气很好。”
“如果明天下雨,我就触霉头了。”
“明天会下雨?”小贩叫起来,“你们这地方没云也能下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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