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尼托在河底站住了脚。沉重的鞋底踩在河床的砂砾上咯咯作响。其时,他正站在陡峭的堤岸下方十到十五尺垂直深处,正是托雷斯落水的地方。
那里纠结着一簇簇芦苇,树桩,水生植物,在前一天打捞时,想必没有一根长篙能够探遍这些纠结盘绕的东西。所以,尸体很可能被这海底的乱藻牵绊住,仍然滞留在原来落水的地方。
在这块地方,河岸突起处延伸开去形成一个漩涡,因而河水根本不流动。这样一来,贝尼托只要跟着头上方印第安人用长篙划动的木筏移动即可。
河水清澄,阳光直射到河水的深处,水面上万里无云,一轮红日一如往日放射着万道光芒。水中的能见度通常在二十尺深处就已经达到极限;但这里的河水似乎浸满了透明发光的液体,贝尼托可以继续往下潜,河底却依然清晰可见。
年轻人沿海岸缓行。手中的铁棍探着河底的一丛丛水草和一堆堆杂物。“惊飞”的鱼群,如果可以这样形容的话,仿佛飞鸟从茂密的灌木丛中纷纷逃逸。宛若成千上万片碎裂的镜片在水中熠熠闪光。同时千百只虾蟹在黄沙上疾走,恰似给从蚁穴里赶出来的肥肥的蚂蚁。
然而,尽管贝尼托搜遍了河岸的每一个角落,却总是寻不到他要找的东西。他观察到河床的坡度相当大,便得出一个结论:托雷斯的尸体可能派出了漩涡之外,冲到河中心去了。如果确实如此,可能尸体还留在那里,因为河水已经很深,并且显然越来越深,水流是冲它不走的。
贝尼托于是决定一探查完草丛就到那边去找。所以他就朝着先前约定的方向继续前进,木筏要这样驶上一刻钟的时间。
一刻钟过去了,贝尼托仍然一无所得。他觉得有必要回到水面,保证在正常的生理条件下恢复体力。在某些地方,河水更深,他不得不下到大约三十尺深处。因此,他得承受几乎与大气层相当的压力——这对于还不习惯于潜水的人来说,会引起身体的疲劳和心情的躁乱。
于是,贝尼托拉了拉铃绳,木筏上的人开始拉他上来;但他们动作很慢,一分钟只拉上二、三尺,以免压力的降低伤害他的内脏。
年轻人一踏上木筏,潜水衣的金属头盔就给摘了下来,他大口地吸气,然后坐下来稍事休息。
小船立即靠拢过来。马诺埃尔、弗拉戈索、阿罗若都靠了过来,在他的近旁,等着他开口说话。
“怎么样?”马诺埃尔问。
“还是什么也没有!……什么也没有!”
“你一点蛛丝马迹都没发现吗?”
“没有。”
“你愿意我来找吗?”
“不,马诺埃尔,”贝尼托答道,“我已经开了头……我知道该往哪儿去……让我来吧!”
于是,贝尼托向舵手解释说他想从河岸下面一直找到弗利亚水闸,那一段升高的泥土可能截住了托雷斯的尸体,尤其再加上尸体在两道水流的裹挟下漂流,总是要承受到水流的冲击,哪怕这作用是多么地微乎其微;但在此之前;他想从侧面离开河岸,仔细地探查一番这块河床倾斜形成的凹陷地,直到长篙显然探不到的深处。
阿罗若赞成这个计划并准备采取相应措施。
马诺埃尔觉得应该向贝尼托提几条建议:
“既然你要从那边继续寻找,”他说道,“木筏就朝着那个方向斜行,但是你要谨慎些,贝尼托。因为这是要到你从没去过的更深处;也许有五、六十尺深,这样一来,你得承受两个大气层的压力。你只能试着慢慢来,否则你会失去知觉。你会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也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如果你觉得头发胀,像是箍在一个套子里。如果你耳鸣不断。别犹豫,赶紧发信号,我们会把你拉上水面,然后如果需要的话,你可以重新开始,但至少你会多少有些适应了在这么深的河水深处活动。”
贝尼托答应马诺埃尔一定会记住他的嘱咐,他懂得这些叮嘱有多么重要。在他可能最需要头脑清醒的时候,却会失去知觉,这一点对他而言尤其撼人心魄。
贝尼托握了握马诺埃尔的手;潜水衣的头盔重新上在他颈上,空气泵再度投入运转,潜水的人马上消失在水中。
木筏离开左岸已经四十来尺;但在驶向河心时,水流的冲击会使木筏比需要的速度行得快,小船就系上缆绳,由划船的人控制着木筏的漂流,让它驶得很慢很慢。
贝尼托慢慢地下潜踏到了实地。当他的鞋底行走在河床的沙地上时,根据系在他身上的保险绳的长度,我们可以判断出他已身处水下六十五至七十尺的深度,可见,那是一处比正常深度深得多的深渊。
河中心更昏暗了,但是河水清澈而透明,仍能透过足够的光亮,贝尼托完全可以看见散乱在河底的东西,也可以安全地前进。此外,沙地上散布着云母,仿佛一面反射镜,甚至可以细数粒粒沙屑,宛若亮晶晶的尘埃在闪耀。
贝尼托走着,瞧着,用铁棍试探着最小的坑穴。他继续慢慢地往下潜。木筏上的人根据他的需要不断地给他放绳子,用于呼吸的管子一直没放到头,所以空气泵的运转情况良好。
贝尼托就这样离开岸边去到亚马逊河床的中心,那里有最大的一块凹陷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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