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间陷入沉思之际,车外依然下着雨。看来雨势不会更大,但洒落在电车门上的偌大雨滴却显得十分冰冷。连车窗外奔流而过的街景,也像是缩着脖子躲在低垂的乌云下忍受寒冷。
有趣的是,一旦下雪,肮脏的街景一如蒙上一片白色的棉花,反而给人温暖的感受。从前千鹤子曾经笑话他有这种感觉,说只有没见识过真正下雪之恐怖的关东人才会这样。可那就是本间的感觉。直到现在,只要积雪到一定程度,他还是有那种感觉。
到达龟有车站时,上来了几名乘客。四五名结伴同行的中年妇女挤在本间旁边,打算走过去。为避免与她们碰撞,本间稍微挪动了一下身体。这只不过是个小动作,用来代替拐杖的雨伞多受了点力,好让左腿不必承受太多的体重,本间却不自觉地哼了一声。正在聊天的高中女生们偷偷瞄了他一眼。她们或许在想,那位大叔真是奇怪。
车子经过中川时,可以看见左手边三菱造纸工厂涂成红白两色的高耸烟囱冒出笔直的白烟。烟囱吐露工厂的呼吸,随着季节和气温的不同,也跟人的呼吸一样有着颜色的变化。本间想,搞不好这雨夹雪会变成飘雪。
在金町车站下车时,又是一番辛苦。亲身体会他才深深觉得,公共交通工具不应该只设计“博爱座”,而应该为老年人、残障者特制专用的车厢才对。这么一来,上下车的时候他们可以不必担心跟其他乘客碰撞。这种车厢的开关门速度也要慢一点,让乘客不必慌张。
过于逞强的报应是当他走下车站的阶梯时,感觉像是受了一场严刑拷打。看来,从车站到家里这一段路得搭出租车了。真是太可笑了,可本间连自嘲的心情都没有。因为一分心,他站在被雨水淋湿的站前广场时,雨伞差点失手滑落。
从出租车停靠站到他位于水元公园南面的国民住宅的家,大约有五分钟车程。经过引水道旁的钓鱼池时,不经意间,他看见居然有人在这么冷的天穿着防寒衣物和背心撑着钓竿垂钓,他猛然间觉得自己变老了。
搭电梯来到三楼,本间立刻看见位于走廊东侧的家门打开着,小智就站在门边。他大概在上面早瞧见了出租车抵达。
“怎么这么慢?”小智边说边向前靠近,并伸出手要帮忙。
本间却说:“没事。”儿子才十岁,要靠他搀扶着走路,本间还嫌他太小。若不小心摔倒了,恐怕两人都会受伤。但小智还是张开双手,慢慢地跟在一旁守护着,摆出一副爸爸一旦脚下趔趄,他立刻能扶住的姿势。
井坂恒男代替小智帮他抵住了门。想到所有人都跑出来迎接,奉间不禁苦笑。
“累了吧?”井坂说,“突然下起雨来,正担心着你。怎么也不撑个伞呢?”
“因为伞破了洞。”本间一边拄着雨伞走进家门,一边回答,“破伞,只能拿来代替拐杖用。”
“哈哈!”
头发花白、身材矮胖、穿起围裙还颇合适的井坂来到奉间身边,把自己的肩膀借他一用。
“买根拐杖又太浪费,马上就用不到了。”
“说得也是。”
三室两厅,都是男人住的屋子里飘着一股不太协调的甜味。大概是井坂做了甜酒的缘故。去换衣服之前,本间双手撑在墙壁上,安心地呼了一口气,回头问小智:“家里有没有什么事?”
这是他们家里常见的对话。从一结婚起,每次本间从外面打电话回家,或是因为值夜班,连续好几个晚上深夜才回家,好不容易跟千鹤子见上面时,他总是会这么问。三年前千鹤子过世了,剩他和小智两个,所以现在换成他问小智同样的话了。意思是,今天家里有没有什么特殊情况?
回答总是千篇一律:“没什么呀。”
今天却不一样:“有。”
听到回答,本间条件反射性地看着井坂而不是小孩,但回答的依然是小智:“今天有人打电话来,是栗坂哥哥。”
栗坂哥哥?本间一时之间不知道小智说的是谁,小智见状便补充说明:“就是在银行上班的那个人呀。”
栗坂家是亡妻千鹤子那边的亲戚。本间好不容易才将人名和长相联系起来。 “我想起来了,是和也?”
“没错,就是长得很高的那个人。”
“你的记性真好,光听声音就立刻知道是谁了吗?”
小智摇摇头:“我一边假装知道一边赶紧想。”
井坂听了大笑。
“电话是什么时候打来的?”
“一个小时前。”
“他说有什么事吗?”
“他说不能对我说,还问爸爸晚上在不在家。他说有重要的事,晚上会来。”
“今天?”
“嗯。”
“会是什么事?”
井坂在一旁侧着头说:“我虽然没有听见他说什么,但感觉好像有什么急事。”
小智闻言点头说:“电话说到一半时,大概是电话卡用完了,电话断了。后来他又打来一次,说话的速度很快。”
“嗯……这倒是奇怪了。不过也没办法,既然说要来,我们就等他来了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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