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知道关根彰子是个什么样的女人,打算加以调查。我也愿意在我所知的范围内协助你。所以我说了这么多,你不妨当作一篇很长的前言吧。”
“关于消费者信用的产业结构吗?”
“是的。你现在或许会这么想:‘的确,消费者信用的世界存在许多问题,有结构上的问题、利率的问题、行政管理缺乏效率、教育上的不足等等。但是明明知道还不起,偏偏还要借钱,搞到自己进退两难,这毕竟还是个人问题,不是吗?若不是因为个人的缺点,过分轻视社会的陷阱,也不会沦落到那种地步。其证据就是,目前全日本的国民并非每个人都是多重债务人,眼前的我就不是。只要是规规矩矩的人就不会发生那种问题。搞到一身债务的人,一定是本人哪里有缺陷或弱点所致。’我说得没错吧?”
果然被说中了,本间不知如何是好,只好看着柜台里老板的脸,老板一脸笑容。
“我猜对了吗?”
“猜得很对。”本间小声回答。
轻咳一声,稍微停顿一下之后,沟口开门见山地问:“本间先生,你会开车吗?”
“什么?”
“开车,你有驾照吗?”
本间点了点头回答:“会,我有。只是我不开车。”
“是因为工作太忙,没时间开吗?”
“不是……”
说到一半没有说下去,是怕对方惊讶,但本间还是觉得应该先说清楚。
“其实在三年前,内人出了一场车祸。那天下雨,一辆大卡车从对面车道冲过来,撞坏了车子。”
沟口睁大眼睛问:“然后呢?”
“内人过世了,几乎是当场死亡。从此我就不再开车。一来是没有车子,心情上也很难适应。现在只是时间到了就去换新的驾照。”
律师沉默地退后一步,像个小学生般地鞠躬致歉:“虽然我是无心的,但还是让你提起了伤心事。”
“没有的事,请您不要介意。”本间想,真是个认真的老实人。
“只是,为什么会问起开车的事呢?”
被奉间这么一催,律师赶紧调整好坐姿继续说下去:“问了不该问的事,真是不好意思。但听你这么一说,或许你更能理解我接下来要说的内容。”
“怎么说呢?”
“你太太是个遵守交通规则的人吗?”
“是的,因为常常要开车载小孩子,所以她十分谨慎小心。”
“对方的卡车司机呢?”
“听说是边打瞌睡边开车,因为工作太累了……只是我听到这个理由,实在无法接受。说什么人手不够,已经两天没睡觉,从九州岛开到东北,又开回来。”
律师听了点头说:“车祸现场是否有中央分隔的安全地带?路面有多宽?你太太是否有充分的空间足以避开对面的来车?”
对于一连串的问题,本间只能沉默地摇头以对。
“在那种情形下,到底有错的是哪一方呢?”律师说,“当然打瞌睡驾驶的卡车司机有过失,但是让他处于那种工作状态的雇主也有问题。而在大型货车和一般私家车共同行驶的道路上,没有设置减少冲击的中央分隔安全地带的行政当局也有疏失。路面太过狭窄也不对,想要拓宽路面却无法拓宽,那是因为政府的都市计划做得不好,也是因为地价高得不像话。”
一口气自言自语般说完这些,律师抬起了头。
沟口这么一想,就会发现造成车祸的因素很多,理由很多,必须改善的地方也不少。假如我在这里无视所有的因素,只是怪罪说:
“会发生车祸都是司机不对,不管是加害者还是受害人都一样。规规矩矩开车的人是不会引起车祸的,会遭遇车祸都怪开车的司机有问题。请问你作何感想?”
本间明知这只是个修辞性的质问,却无法回答。他看着律师,然后想起第一次见面时律师曾说过:“信用卡贷款……简直就是一种公害!”
“没错。”沟口点点头说,“用一句‘他们有人格上的缺陷’就给多重债务人定下罪名是很容易的。但那跟不考虑前因后果,就直接认定出车祸的司机‘开车技术不好才会出事、不应该给这种人驾照’的说法,又有什么两样呢?净说些‘证据就是有些人就是不会出车祸’、‘要跟他们好好学习才对’之类的风凉话是没用的。”
本间的脑海里浮现出车祸之后,卡车司机出院后在交警陪同下来家里上香祭拜时的表情。奇怪的是,奉间不记得对方的长相,只记得对方到最后还是不愿意正视本间的眼睛,而且手始终在颤抖。之后当本间打扫司机颤抖的手所抖落的香灰和他跪过的榻榻米时,才发觉司机的体温异样地温热。
当时本间想,啊,因为这家伙活下来了。同时,他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说的愤怒。
但他知道这并非只是针对撞死千鹤子的司机,才会气愤填膺。
他知道并非只是卡车司机有错。可心里明白又能怎样?所以他才感到愤怒。
矮小的律师停止说话,凝视着本间的脸,大约有几秒钟的时间,看起来像是在发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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