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中午,本间在禁烟车厢的自由席找到空位坐下。将装有资料的手提包放在脚边时,他感觉到火车开动了,果然是准时发车。
车厢里面到处可见和本间年纪差不多、着西装的男性,大概是外出洽谈的上班族。看到这些,就不难理解为什么说新干线是东京这个商业都市的血管了。
坐在斜前方走道边座位的年轻人,正把手机贴在耳畔不停地讲话。他故意说得声音很大,而且用的是命令式的语气,应该算得上是位主管级的人物。不过,在公共场所使用手机打电话的人,为什么刚好都声音很大,而且部长着一副欠揍的样子呢?
东北新干线离开东京车站不久便钻进了地下,在上野停靠的是地底月台。或许通讯状况因此不佳,年轻人不耐烦地咋了一下舌头,将手机关掉了。
本间想,移动电话应该算是高价位的东西,不知道他是用信用卡还是分期付款买的?
家里不知道有多少东西是分期付款买的?一些大型家具和电器多半都是,感觉上是和不同的店签约,再一点一点地清偿。说感觉上,是因为这些事过去都是千鹤子一个人包办,所以家具的颜色、电器的性能等等都是按她的喜好来。本间能够参与意见的,就只有购买的预算。
大部分男人应该都是这样。就算在没有成家的单身汉中,本间也没有遇到过选购家具很挑剔或是懂得分辨地毯好坏的男人。除非很有兴趣,一般男人对家里的装潢是不太在意的。
但还有年代的问题。现在二十几岁的年轻人对于自己居住的套房的装潢、摆设的家具和生活用品的选购等都很讲究。目前在警视厅搜查科中,可以让本间随意询问的人选之中没有二十来岁的刑警,所以他只能凭想象。
报纸夹页广告上的照片、邮购目录和电视上的丸井购物频道……
现在的确有很多不错又很漂亮的家具,令人看了就想要。而且若只要在店家收银台前出示信用卡,在签账单上签名就能购买,也难怪人们会心动地买东买西,这就是人性。
问题是没有人会出面制止。会有人在一旁煽动说“这个不错、很棒,很想要吧,怎么样呢”,却没有店员会说“考虑到您每个月的利息和清偿额度,今天还是到此为止吧”。
就卖方而言,肯定会说,谁会做这种蠢事呢?这就是商业主义,谁管得着没办法自我控制的客人!
在上野车站短暂停留后,火车又出发了,钻出地面,穿梭在高楼大厦之中。车上开始广播停靠的站名,并介绍餐车的位置。
车窗外的东京飞逝而过。
本间想起几个月前发生的一件事。
奉间同组的组员常去一家小酒馆,那里有一名高中刚毕业的女工读生。因为客人几乎都是可以当她父辈的中年男人,大家都很喜欢她。有一次那个女孩子曾经很兴奋地说:“去银座和六本木的高级服饰店,橱窗不是有展示衣服吗?腰带、首饰什么的,全部配成一套,那都是店里面的人精心设计的吧。我真希望一次就好,自己能指着那些说:‘给我从上到下同样准备一套。”
本间听了一笑置之,同行的碇贞夫却批评道:“要是这么做,才真的是乡下土包子,证明自己没什么品位,反而会被店员笑话。”搞得女孩也无趣地闭上嘴巴。
本间很能理解碇贞夫说的话,大概他说的也是事实。但是当时从女工读生孩子气的不高兴之中,本间似乎看见了什么焦躁不安的隐藏情绪。
女工读生好像在抗议:才不是呢,你根本不懂。
本间现在才发觉,应该就是这个吧!
那个小酒馆的女工读生该不会为了圆梦,握着信用卡上银座吧?
她是个精明的女孩,应该知道冲动的后果会如何。
但是,实际上旁人眼中看似“精明”的人们,往往成为多重债务者。沟口律师说过,那都是些老实认真、胆小懦弱、一板一眼的人。
是什么原因让他们跨出了那一步呢?有什么内在因素吗?
应该不是那种只发生一次的因素,也不可能是被上司责骂而觉得难过、因为失恋而自暴自弃乱买东西等较常见的因素,因为这些部属于本人还能控制的范围。
不是这些因素,不是用这种一般的感情论就能解释得通的。
平稳行进在轨道上的火车慢慢地、慢慢地开上危险的坡道,而一个小小的转辙器正诱导它往前面即将腐朽的木桥上开去,桥下是悬崖 峭壁。转辙器无声无息地运作,改变了火车的轨道……
背负债务的人大概也意识不到改变自己的转辙器是什么、在哪里。
“为什么会借了这么多钱,我自己也不知道。”
关根彰子曾经对沟口律师这么说过,说她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我只是想让自己生活得更幸福。”
感叹个人破产的情形剧增,看不惯倒债风潮兴起的人们,恐怕很难完全接受彰子的这个说法,本间想。他们会说,不知道?太不负责任了吧?而且会很生气地将浪费成癖的犯罪型破产人和关根彰子这类破产人混为一谈。
害怕这种社会的共识以及“破产”这个名词被烙下的阴暗形象,许多想要求救的多重债务者只能喃喃自语“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从而作出离家出走、放弃工作、背弃故乡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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