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审官满心要防卫探长的指责,当他听到敲门声以后,又故意摆出满不在乎的样子。事实上,这一切都是徒劳的。梅格雷并没有显出傲慢的神情,既没以胜利者自居,也没有任何讥讽嘲笑的意思。他的面容很坦率、明朗,就象平日完成了一件旷日持久、而又困难重重的任务一样。
“允许吸烟吗?……谢谢……您这儿可够冷的了……”说到这儿,梅格雷不以为然地看了暖气一眼。在他自己的办公室里,他撤掉了暖气,换上的是一个老式的炉子。
“总算办成了:……象我在电话里跟您说的那样,他已经认了罪了。我想您今后处理这个案件,不会再有什么麻烦了。他象个豪爽的赌徒,既已认输,就不会……”
探长事先在几张纸头上准备了提纲,可能是为了写案情报告用,可是现在他弄乱了,于是叹口气,干脆把纸头又塞回口袋里。
“本案的特殊性在于……”梅格雷开始汇报说。
这句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就显得太有点咬文嚼字了。他站起身来,倒背双手,一边踱步,一边说下去:
“这是一起错案,从一开始就错了!这就是全部症结所在!这话还不是我说的,而是凶手自己供诉的!但是他说的时候,并没意识到这话的意义和影响。
“逮捕约瑟夫?厄尔丹以后,使我感到惊疑的是,没法给罪行划类。“他和受害者素不相识,又没偷走任何东西;他既不是虐待狂,也没精神失常……
“我想重新进行侦查,后来我发现越来越多的罪证材料一是不符合实际情况的。我坚信,这是伪造罪证,并且不是偶然搞出来的,而是精心地甚至是科学地策划出来的!它使警方迷失方向,让司法部门经历了一场可伯的风险:
“而真正的凶手怎么样呢?荒唐的是,凶手本人导演了这一切!
“您跟我一样,咱们对各式各样的犯罪心理都有了解。唉,但是咱们用,不论谁,都猜不透拉德克的犯罪心理。八天来,我跟他朝夕在一起,整日观察他,试图钻到他的内心深处。而八天来,我走进他布下的层层迷阵,宛如堕入五里雾中。他的心理和精神状态超出了我们对刑事犯罪的一切分类。因而要不是他莫明其妙地自投罗网,他将永远逍遥法外。
“在混乱思想的支配下,他自己给我们提供了侦查所必需的罪证。尽管他感到这样做要断送自己,但终于还是这样作了。
“我是否可以说,现在他感到这样做比用别的办法,在心理上更轻松些呢?”
梅格雷并没提高嗓音,但是激昂慷慨的言辞却赋予他的语言以奇特的力量。检察院的走廊里,回响着来来去去的脚步声,时而传来看门人喊人名字的声音。或者宪兵们皮靴咔咔的踏地声。
梅格雷继续说下去:
“一个没有任何目的、只是为了杀人而杀人的人!您别以为这是说着玩儿的,确实如此。别急,您会看见他的。我想他不会说很多话,甚至会拒绝回答您的问题,因为他跟我表示,他只有一个愿望:让他安静……
“您将得到有关的案情报告,看了这个就足够了……
“拉德克的母亲曾经在捷克斯洛伐克一个小城市里做女佣。他家在郊区,家里的房子简陋得跟兵营所差无几……拉德克就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他之所以能念书,全赖奖学金和慈善事业的周济。
“我可以断定,他童年时代的生活是很困苦的。他从那时就开始仇恨这个世界,因为在这个世界上,他只占极低下的地位。也是在孩提时代,他相信自己是有天才的。想凭借自己的智慧成为显赫而又富有的人物。这样的一种幻梦后来驱使他来到巴黎。而他面对的现实是:六十五岁高龄的母亲纵然患有脊髓病,但为了寄钱给他,只好忍着疾病的拆磨,仍旧给人作女佣。
“他的骄傲达到了极端狂妄的程度!这骄傲之中还夹杂着焦躁,因为拉德克是医科大学生,他知道自己得上了和母亲一样的病,只能生活有限的几年了。
“开始,他如饥似渴地学习,他的才华使教授们吃惊。
“拉德克对谁都不理不睬。他很穷,但他安于贫困。他经常穿不上袜子,只好光脚穿鞋去上课。他还不只一次,为挣到区区几个小钱,到巴黎菜市场给人卸莱。
“无奈灾难还是接踵而来:他的母亲突然去世。从此就连一个生丁也没人给他寄了。
“这一切骤然袭来,没有一点缓冲的余地。倾刻间他的一切幻梦都化为泡影。他本来可以象别的大学生一样,找个工作,可是他并没那么去作。他一直都希望能成为一个天才,现在看来这个心愿是永远不会实现了,他怀疑自己了吗?
“从此他不再做任何事情,绝对地,什么也不干了!他整天在啤酒店里混日子,有时给几个远亲写信,乞求救济;也到慈善机构领取施舍;厚着脸皮,给毫不相识的捷克同胞写信,要求借钱给他。
“世界上没人理解他,他也仇恨这个世界!
“他每时每刻都怀着这颗仇恨的心。在蒙帕纳斯,紧挨着他座位的,都是些衣着讲究,生活幸福,钱财充实的阔佬。邻桌上觥筹交错,摆的是鸡尾酒宴。而拉德克面前却只有一杯加奶咖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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