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就可以了,戴尔,”他对管家说,“去把车子替乔丹小姐开过来。”他的声音毫无表情。而他转过来望着他的客人,脸上既不热诚,也无敌意,同样没有表情,“请坐,我想我们有很多话要谈。”
胡弥等到房门关上了,然后靠坐在他书桌后面的椅子里,看着自己的两手,他的手指很粗,指头圆钝,但保养得很好。他突然继续说道:
“我看你是在看我的奖品。”
安士伟的脸又红了,只觉得有什么事非常不对劲,就把眼光从他主人身后墙上的几支箭矢那里收了回来,他注意到三角形最底下的那支箭上满是灰尘,黄棕色的,刻着“一九三四”的年份。
“你对射箭有兴趣吗?先生?”
“我小时候在北方,就拉四十磅的弓,像这里的男孩玩板球和足球一样。我发现在这里还很流行,”那浑厚的声音停了下来。艾佛瑞·胡弥似乎在考虑着每一个念头,就好像他在绕着打转,加以审视,有如一个人在看一栋房子似的。“我是皇家射箭协会的会员,也是肯特郡护林官协会的成员。这几支箭都是射箭大赛的奖品,是肯特郡护林官协会年度大会里的比赛,最先射中金标——”
“金标?”他的客人重复了一遍,觉得这样的强调有点恶意。
“就是靶心啦,最先射中靶心的就成为下一年这个协会的护林官长。在十二年里,我赢了三次。这些都还是很好的箭,可以杀得了人。”
安士伟强忍下瞪着对方的念头,“很有用,”他说,“可是我说呀,先生。这是怎么回事?我不是到这里来偷东西的,也不是来杀人的,除非真有那个必要。重点是,我想要娶胡弥小姐,而——呃,事情怎么样?”
“那是很荣幸的事,”胡弥说着,第一次露出了笑脸,“我能不能请你喝一杯加苏打水的威士忌?”
“谢谢你,先生,”对方很宽慰地说道。
胡弥站了起来,走到小柜子旁边。他拨开了酒瓶的塞子,加苏打水调了两杯很薄的酒,端着走了回来。
“祝你财源茂盛,”他继续说道,表情有些改变,“詹姆士·卡普隆·安士伟先生,”他把这位客人的全名说了一遍,两眼一眨也不眨地正视着他,“我很坦白地跟你说,那件婚事会有好处,可以说对双方都大有好处。你也知道,我已经答应了,我完全找不到任何反对的理由。”安士伟凑着酒杯口说了句什么——“我有幸见过已故的安士伟夫人,我知道你们家族的经济状况很稳定。所以我准备告诉你……老兄,老兄,你怎么了?你疯了吗?”
安士伟看到他的主人把酒杯举到一半就停了下来,脸上露出惊愕的表情。可是他眼前看来很怪异,好像有什么烧灼着他的喉咙,然后沿着他的两肩,再往上到了他两边的太阳穴。他的头开始发晕,眼前的一切都在打转,书桌向前倾倒。他试着站起身来,知道自己一定是倒靠在桌子边上,在他失去知觉之前,最后疯狂的念头是知道他的酒被下了药;但即使是这一点,也被他两耳里的轰响阻绝在外。
即使是在痛苦中,仍有着一连串不曾中断的想法,“那杯威士忌里有什么东西”不停在他脑海里打转,好像和他一起苏醒了过来。他坐起身子,感觉到他的背卡在一张硬背椅子里,他的头似乎一路旋转着往天花板升了上去,在他恢复视力之前,他必须先压抑住胃里那种作呕的感觉。那花了一段时间,而亮光刺痛了他的眼睛,他对着光眨了好几次眼。原来就是那盏有个弧形绿色灯罩的台灯。
一阵全然的恐慌,继之而来的是:模糊地想起自己置身何处。接着他一下子全记起来了。就在胡弥正在祝福那场婚事的当中,有什么使得他的客人失去了知觉。胡弥想必放了什么在他的威士忌里,可是这太荒谬了。胡弥为什么要放什么在酒里呢?胡弥人又到哪里去了?
安士伟突然觉得他必须找到胡弥,于是撑着让自己站了起来。他头痛欲裂:他的嘴里像刚吃过薄荷糖,还流了些口水。只要他能跟谁说说话,他就会没事了。这种情形就像赶丢了一班火车,或是就在你能动弹之前,看着游行队伍的尾巴在街那头消失不见。到底出了什么事?他这样子又有多久了?他身上仍然穿着大衣,让他在掏表的时候笨手笨脚的。他先前到这栋房子里来的时候是六点十分。现在手上一只看起来不像是真的表,上面的时间是六点三十分。
他伸手撑住书桌,低头望着地板来稳住他摇晃的视线。就因为这样,他顺着桌子底边往左看过去,看到一只老式的系带靴子,以及有几吋拉得很紧的袜子。他走到书桌的另外一边时。还被这只脚绊了一下。
“起来。”他听到自己说道,“起来,你该死的!”
然后又是他自己的声音,更加可怜地说:“从地上爬起来,说话!”
艾佛瑞·胡弥没有起来,他朝左侧躺在那两扇窗和办公桌之间,离书桌近到他那只伸长的右手碰到桌子,就好像他想抱着桌子一样。安士伟把他翻过来仰面躺着。有什么随着身体翻了起来,使得安士伟猛然后退,以避免被那个东西碰到。他也看到有血。一根细长、圆柱形的木头从胡弥的胸口伸了出来,还有相当的高度。在那支有八时插进了胡弥心脏的箭杆尾端,附有三支污损而灰尘满布的羽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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