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倒希望这事是真的,”贝克特有点幸灾乐祸地说。灌下刚才那一大杯酒后,让他的表情开朗许多。他双手插着口袋坐了回去,视线直盯着酒瓶看。“你要是问我的话,我会说这让事情变得非常有趣。我记得那座墓碑;那是个用砖砌成的地方,有个圆锥体的屋顶。我从开罗飞到那里的时候,老爹就亲自带我去瞧它。相形之下,去看墓碑还比较有意义得多。”
“和什么比较?”我质问道。“如果不是灵柩的话,你们是想要检视什么呢?”
何姆斯表情古怪地望着其他人。
“巡官,你听过安东尼·加兰德这个人吗?”
“没听过。”
“但他的成就世人都已经耳闻了。1704~1712年间,他将阿拉伯文的《一千零一夜》转译成法文,而现在这个法文译本已落入我们手中。韦德先生对《天方夜谭》特别感兴趣,因为他也同意它们是直接取材于波斯故事集《赫扎尔·艾福萨纳》——或称为《一千个故事》——虽然整本书从头到尾谈到的都是阿拉伯人。因此,当他有机会买到加兰德的前200页原始翻译手稿,以及注释和增补素材时——”
“等一下,”我说道,“你的意思是说,把大家找来聚在一起的目的,只是要看看那些手写稿?”
真是抱歉,我一直认为自己是个审慎理性的人,但在那个节骨眼上,我居然体会到自己对今晚的怪事真的乐在其中,同时也发觉何姆斯的解释颇让人失望。何姆斯瞥了我一眼,惊讶之情似乎写在他脸上。
“是的,没错。伊林渥斯博士会到这里来,就是为了这个原因。有了注释和增补素材,你知道……”
“就这样?”
杰瑞·韦德倾身向前,他的神情始终愉快从容、面带关注之意,目光则是遥望远方。
“握个手吧,巡官,”他极力主张。“我也是心有戚戚焉啊。可以这么说吧,在你的心灵深处,沮丧把你阅读《金银岛》的童稚之心给摧毁了。你对灵柩的幻想遭到破灭,这一点我也是感同身受的,骗你我会遭到天谴。假如这个家伙有意识到——”
“无论如何,我意识到我们的作为并无失当之处,”何姆斯说道。他冷淡的语气让我赫然清醒,回过神至现实状况中。“别忘了,这儿终究发生了一件凶杀案,一件货真价实的凶杀案。”他面带愁容转身向我。“就这样了吗?还有什么问题?咦,老兄,难道你不明白……那可是加兰德的手写稿呢!”他摆出一个语焉不详的手势,仿佛我问的是“何谓文明世界?”之类议题太大而难以回答的问题。“浩瀚的历史观点将会指出——”
“历史观点是个屁,”杰瑞·韦德说道。“我才不吃这一套。‘凶杀案已经发生了。’好吧。但对用凶恶眼睛看着我们的卡鲁瑟巡官来说,这事可不太寻常,因为我们大伙儿既不烦恼,也不为这素昧平生之人的死感到悲伤。我直截了当从人性观点来看,这个事件还真耐人寻味;《天方夜谭》的故事在人世间上演了。你的麻烦在于你对故事丝毫没有兴趣。你只对苏丹如何谋杀六名妻子这般哗然耸动的内幕有兴趣,因为它指出了巴士拉的哈桑银匠在1401年所处时代下的婚姻习俗。我已经从你和老爹那里取得一些零星琐碎的资料,因此我可以谈论它,也可以协助林克·巴特勒写一部侦探小说。但在我的内心深处,对于这些亚洲人,我只知道他们实在很精明,穿着可笑的服装,谈论着安拉,然后为了偷取神的遗物,跟人家混熟后就把他杀掉。这真是够了。至于印度来的波斯回教徒,这我是不懂啦。但我知道如果我不当心的话,小妖精就会逮住我,所谓人生中刺激有趣之秘密,尽在于此。”
“别激动,韦德先生,”当他兴奋地单足跳在椅子上,并用手指着何姆斯时,我赶紧插话。“你的意思是说,你和博物馆毫无瓜葛?”
何姆斯笑了。
“没错。老头惟一的工作就是看书;一本接一本看那些无用的故事传说。他的心态便是由此而生——心理学者称之为防卫机制。他想像出一个世界,在那里,一切平凡琐事皆会有些失控走样:有人看见牧师在教堂的落水管(译注:引导屋顶雨水之用)上攀爬,还有王室队伍想要路过圣殿纪念碑时,伦敦市长竟然出人意料地说‘不行’。真是会胡思乱想!我不知跟他说了多少次,事情没有必要弄得更有趣,因为如此一来,世界会变得颠倒混乱、真假不分。而事实就清楚摆在眼前,老头,真实的世界可不是那样啊。”
“不是吗?”我说道。“我倾向于同意韦德先生的看法。”
一阵沉默之后,哈莉特·克尔顿以焦虑迷惑的激昂口气对我说道:
“喔,你不告诉我们找我们干嘛吗?”她大声叫道。“为什么一直拖着不说呢?而且——而且——我不知道原因,但我总觉得哪里很不对劲,这——这是为什么呢?”
“这是因为,小姐,很有可能你们其中一位正在说谎。说到怪异的行为,和博物馆管理员一边绕着货箱跳舞、一边唱着哈伦·拉希德之妻的歌比较起来,牧师爬在落水管上的举动根本就不足为奇。要不然,尸体的手上拿着一本食谱,这件事听起来怎么样?你们到现在还是没话跟我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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