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部分乘客已返回舱房或客厅。有几位顽固的乘客还在甲板上散步,或盖着厚
毛毯坐在大摇椅上打盹。这里那里不时亮起雪茄烟的点点火光。在轻柔的微风中可
以听到一阵阵窃窃低语。在庄严肃穆的静寂中,大家都不敢提高嗓门说话。有一位
乘客沿着舷墙,步子均匀地踱着。走到一个躺在长椅上的人身旁时,他停下脚步,
细细端详。当这人稍稍翻了翻身,他便问道:
“阿莉斯小姐,我以为您睡着了。”“不,不,福尔摩斯先生,我不想睡,我
在想事。”“想什么呢?问一问冒昧吗?”“我在想德·安布勒瓦尔夫人。她一定
非常伤心!她的一辈子全毁了。”“不会,不会这样。”福尔摩斯立即说,“她犯
的不是不可原谅的过失。
德·安布勒瓦尔先生会忘记她这次偶然失误的。我们动身时,他看她的眼光已
经柔和多了。”“也许……但是,要忘掉需要很长时间……她会痛苦的。”“您很
爱她?”“很爱。在我怕得发抖要躲开您的眼睛时,是您给了我力量,使我微笑,
使我直视着您。”“您离开她难受吗?”“十分难受,我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只
有她。”“您会有朋友的。”英国人被姑娘的忧伤感动了,说,“我答应您……我
有一些关系……很有影响……我向您保证,您不会后悔来到新地方的。”“也许吧,
不过,德·安布勒瓦尔夫人不在……”他们没有再说下去。
歇洛克·福尔摩斯在甲板上又转了两三圈,然后,回来坐在旅伴身旁。
云开雾散,露出一角青天。星光闪烁。
福尔摩斯从斗篷兜里掏出烟斗,装上烟丝,连续划了四根火柴也没点着。
火柴用完了,他站起身,向坐在几步远的一位先生问道:
“请问,有火柴吗?”这位先生打开一盒防风火柴,划了一根,立即耀起一团
火苗。福尔摩斯就着火光,认出这是亚森·罗平。
要不是英国人微微地,几乎觉察不出地往后一退,亚森·罗平还以为他知道自
己在船上才来借火的,因为他如此善于控制情绪,伸手给对方的神态从容大度,自
然如常。“亚森·罗平先生,身体一直好吧?”“厉害!”福尔摩斯这种控制情绪
的能力使他情不自禁地发出赞叹。
“厉害……? 为什么这么说?”“怎么,为什么这么说?您明明见我跌入塞纳
河,现在又像幽灵似地出现在您眼前,居然出于自尊,出于我称为英国式的自尊,
连一点惊愕也不显露,连一句吃惊的话也不说。真的,我再说一遍,厉害,让人佩
服!”“这有什么可佩服的。您落水的样子,一看就知道是故意的,而且您并没有
被子弹打中。”“可是您为什么不打听清楚我的下落就走呢?”“您的下落?我知
道。
两岸一公里长的地段,有五百多人围着。您就是逃脱了一死,也肯定会被擒获。”
“可我来到这条船上。”“亚森·罗平先生,世上只有两个人,他们的一切作为都
不会让我吃惊:
首先是我,其次是您。”两人握手言和。
虽说福尔摩斯在与亚森·罗平的交锋中并没有占上风,虽说亚森·罗平是个特
殊的最终不得不放弃捕获的敌人,虽说在交手中亚森·罗平始终保持优势,但英国
人靠着顽强奋斗,坚韧不拔,还是找回了蓝钻石和犹太人油灯。
也许这一次的结果没有那么引人注目,尤其是在公众看来如此,因为福尔摩斯
不得不隐瞒了失窃案的细节,声称不知罪犯的姓名。但是作为人与人,亚森·罗平
与福尔摩斯,侦探与侠盗之间的较量,公正地说没有胜负。他们都可声称取得了同
等胜利。
他们作为放下武器,彼此尊重的对手,客客气气地交谈起来。在福尔摩斯的请
求下,亚森·罗平叙述了他逃跑的经过。“把这称为逃跑,未免夸大了点。”他说,
“这是那样简单!因为,我们约好来捞犹太人油灯,我的朋友一直守在附近。我在
翻了个的船壳下待了半小时,趁福朗方带着手下沿岸寻找我的尸体的机会,我爬上
那艘破船。我的朋友开着汽艇来接我,然后就在五百个看热闹的人吃惊的目光下,
在加尼玛尔和福朗方惊愕的注视下走了。”“太漂亮了,”福尔摩斯大声说,“无
懈可击的成功……现在您去英国有事?”“是的,有几笔帐要结算……但是,我忘
了……德·安布勒瓦尔先生怎么样?”“他一切都知道了。”“啊!亲爱的大师,
我对您说过什么?现在,伤害无可挽回了。本来让我干不更好吗?再有一两天,我
就可以从布莱松那儿要来油灯和其他玩意,送还给德·安布勒瓦尔夫妇。这两个好
人就可以和和睦睦,白头偕老,而不会像……”“而不会像……”福尔摩斯冷笑道,
“我把事情搅乱了,给您保护的家庭带来不和。”“上帝啊,是的,我保护的家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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