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林巷,青石板铺的街,狭窄、扭曲、细长,打一个喷嚏,转三个弯,晃晃悠悠由街头传到街尾。街两旁,民房陈旧,土黄色、瓦灰色、乌黑色、黯淡浑浊,漏雨的漏雨,透风的透风,门板色泽斑驳,条条裂缝,屋檐下,落几滴苦咸露水,敲在石板上,铮然清脆。
小酒铺掌柜刘成林,站在自家门口小解。
刘成林精瘦,尖嘴猴腮,背有点驼,形象猥琐,油滑且愚蠢,一看就卖过假酒。
老刘打着哈欠撒尿,上下都忙。尿完转身,脑袋撞上个东西,仰脸一瞧,一双绣鞋,绣鞋上面,两条细腿,再往上,腰身、胸腹——完整的一个女人!
刘成林跌跌撞撞,奔回屋中,叫醒伙计黎大胆,抖着声音说:“门外,屋檐下,挂着一个女的。”
黎大胆梦里逛窑子,消费一半,被迫惊醒,郁闷道:“眼花了吧?”
“老子火眼金金!”
“莫不是谁家把腊肉挂错了?”黎大胆口中嘟囔,翻身续梦。
“啪!”刘成林照准伙计后背一巴掌。
老刘很生气,腊肉!谁他娘见过一米五几的腊肉!
黎大胆无奈,自己打工,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只得起来,点支蜡烛,与刘成林出门观看。
果然,一具女尸!
老刘紧紧抓住伙计的手。
“我不怕。”黎大胆原地抽筋,双腿颤抖,六神无主。
“老子的店,老子怕。”老刘道:“莫名其妙挂个死人,惹的是官司。”
“不怕。”黎大胆面色惨白。
“平常你胆儿比谁都大,装得那么匀。”
“我在想法子。”黎大胆辩解。
“想个蛋!”老刘骂:“笨。回屋拿个凳子,踩上去,把这妇人解放了。”
解下妇人,刘成林伸手一摸,妇人尚有余温,显然才死不久。
必须处理掉死尸。刘成林急中生智:不如,将这妇人,挂到别家门前。
黎大胆否决:不妥,尸体暴露,终是一场官司,追查起来,也要查到你我二人头上。
“那——埋了她。”刘成林想,此言有理,半夜三更,找屋檐、挂尸体,难度大,不如让她在社会上消失。
“抬到江边,刨坑埋了。”老刘道。
“江边甚远。”
“又怕了吧。”
“我黎大胆,没别的本事,就是胆大。”黎大胆一咬牙:“抬就抬。”
浮梁县江边,杂草丛生,潮湿黢黑,冷风嗖嗖。
刘、黎二人,穿街走巷,将妇人尸首,抬到河岸,坐着喘气。
须臾,老刘压低声音说:“我刨坑,你捡些杂草树枝来,掩盖尸坑。”
“成。”
老刘奋勇刨坑。
半炷香工夫,黎大胆裤子湿着尿回来,手里只捏了一片树叶。
“这够什么使的!”老刘敲自个儿脑袋。
“天太黑。”黎大胆嗫嚅道:“不好找。”
老刘恨不得将伙计带女尸一块儿埋了。
“铁锹给我,我来刨。”黎大胆说:“掌柜的,您歇歇。”
“刨你娘刨,老子把你黎家祖坟刨了。”
黎大胆不出声,眼神直了,手指老刘身后:“那边,好象有人过来。”
老刘回头,恍惚见一些人,手提灯笼,星火点点,顺沿江岸,朝这边走来。
“跑。”刘成林撇下女尸,拔腿就逃,充分显示出破落小商人,见风使舵,逃避责任的卑劣本性。
黎大胆愣了半晌,蓦然醒悟,跟在刘成林屁股后面,撒丫子逃窜。
【3】
晨曦。
雾相当薄,一缕阳光,透射而出,轻率漫漶,温度冷淡,像风筝线,似有若无。
王三儿醒来,回想昨夜,逼走老婆,十分懊丧,翻身起床,出门寻找,不见杨花,恼怒之下,找到孙美人,劈头盖脸诘问:“泼妇,你将我妻尸首藏在哪里?”
孙美人一口唾沫,呈喷射状,啐王三儿脸上:“烂王八,抽风也不挑个地方。”
街坊围观。王三儿指认:孙美人恶语中伤,逼死其妻,就在昨夜,其妻吊死在孙美人家门口,今日却不见尸首,定是泼妇,藏匿起来。
孙美人岂肯承认,反问王三儿:“你哪知眼睛看到的?”
王三儿语塞,自己何曾看到老婆上吊,只是猜疑,并无凭据。
街坊相劝:人命关天,孰是孰非,找衙门公断。
王三儿说:“只怕某人心虚,不敢前去!”
孙美人怒吼:“老娘拳头上能站人,肩膀上能跑马,刀山火海,奉陪到底!”
“走!”王三儿扯住孙美人衣袖:“浮梁县衙门,打官司!”
浮梁县衙门口,右边一张大鼓,左边一面铜鼓。两扇朱红大门,镶嵌锃亮铜钉,耀眼醒目;与粉白、雕刻繁缛的重檐照壁,恰成鲜明对比。门两旁,一对睡眼惺忪的衙役,手执水火无情棍,站岗值勤,神色倦怠。
王三儿击鼓鸣冤。公差进去禀报,县令崔大尹,下令升堂。
王三儿来到堂上,状告孙美人,丧妻之痛,溢于言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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