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丑不宜伸张。何况,这不是一般的家丑,贞洁牌坊眼看着成了劣质卷帘门。
邵氏急中生计,吩咐得贵,去买一贴坠胎药来,将孩子打掉,以免日后出丑。但,切记,别去生药铺,你一个光棍小厮,无故买这药,必让人生疑。
得贵口头应承,心里没辙,买药不许上药铺,很高难的课题。
苦恼中,得贵想到支助——皆因支助出谋化策,自己夜夜荤腥,荤出后患,哲理话听过几耳朵,记得一句“解铃还需系铃人”,脚步就匆匆了。
支助没好脸儿,几月不见得贵,料想事情成了,躲家中欢畅淋漓,饮水不思源,撂爪忘了哥哥,典型的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
待得贵把事儿讲明。支助眼睛通红,心里幸灾乐祸。
“求大哥想个法子,帮小弟度过难关,今生来世。感激不尽。”得贵恳求。
支助面无表情,尖着手指扯下巴壳儿稀疏胡须,半晌,出声:“坠胎药,若无效用,吃也白吃。”
“不晓得哪儿可买,我家大娘,不许伸张,不许我上药铺。”
“我有户相识的人家,开着药铺。”支助腹中坏水开锅,眨眨眼道:“我去替你买来。”
得贵人没跪下,心里已磕了头,语无伦次地说:“厚报、厚报,哥哥大恩人,一定厚报。”
“那是后话,你先回去,明日来拿药。”支助打发走得贵,披件衣衫脚跟脚出门,一路来在朱三贵的生药铺。
朱三贵与支助相识,属酒肉朋友,见支助上门,挺客气。支助开门见山道:“兄弟给来四副固胎药。”
“给谁吃?”朱三贵笑咪咪问:“你个光棍,买这个。”
“自己吃。”支助接过药,转身就走,扔下句客套:“改日喝酒。”
次日天微明,得贵就心急火燎跑来。支助睡眼惺忪起身,拿出药,递给得贵,嘱咐道:“此四副药,叫你家大娘,分四次吃了,定然有效。”
得贵千恩万谢接过药,欢欢喜喜回家,满心以为万事大吉。
邵氏遵得贵所言,将药分四回吃下,过了一日又一日,腹中不见动静,疑似无效,叫得贵往别处再去求药。
得贵只得又找支助,未及开口,支助抢先高声嚷:“兄弟你可来了。”
“我找你,上次那坠胎药,为何不见效用?”得贵更急。
“拿错了。”
“啥意思?”
“药铺伙计,给的固胎药,事后方知,跑来告我,我去寻你,却寻不着。”
得贵整个人固定了,稍顷,一屁股坐地上:“这便如何是好?”
“既固之,则安之。”许久,支助冒出一句文化臭贫语。
“劳烦哥哥,再弄几副坠胎药来。”得贵说:“此番千万别错了。”
“你懂个鸟!”支助教训道:“打胎只是一次,一次打不下,不能再打,况且,又服了固胎药,坚固得很,若要硬打,你家大娘性命难保。”
“那,那我如何向主母交代?”得贵哭丧着脸问。
“只叫她别打胎了!”支助不耐烦地说。
“那她就该打我了。”
“叫她生。孩子生下,她必然不养,拿来给我就是。”
“大哥养?”得贵痴痴问。
“合一味补药,须用一个血孩儿。”支助缓和语气,说:“你回去,只劝你家大娘,生下孩子,别说我要。”
得贵将打胎一次性的理论,说给邵氏。邵氏也没主意,也就信了。
怀胎十月,一朝分娩。接生婆也不敢请,由秀姑操刀,得贵出力,邵氏痛苦挣扎数个时辰,九九八十一难般,生下一个男婴。
秀姑紧张到麻木,事毕只剩后怕,庆幸自己没怀上得贵孩子。
邵氏昏迷半日,醒来,支撑不住,又昏睡过去,睡睡醒醒,过了两日,总算平安。孱弱躺卧于床,斜瞥一眼襁褓中男婴,一阵绝望,流泪也没力气,心肠却一点点坚硬起来。
晚间,邵氏支开秀姑,叫得贵将脚盆灌满水,端到床边。然后,自己下床,抱起孩子,战栗中深叹,双手颤巍巍,将孩子搁盆里。孩子熟睡,面目安宁,粉嫩鼻子粉嫩嘴,沉溺水中,渐渐紫红——邵氏有过一刻心软,忽而退缩,将孩子由水里捞起,抱在怀中,仰脖儿泪盈眶,心被鞭打,皮肉抽紧,须臾垂首,脸儿全变了,扭曲不成形状,短促犹豫,邵氏手一翻,把孩子头朝下,再度贯进水中。孩子与世无争,孩子全无抗拒,孩子无知无畏,孩子冥冥中吟唱:娘啊娘,停下手中线,停下手中衣,先补儿的胆,再补儿的衣。
娘没停,娘一只手摁住孩子脑袋,直至儿窒息。
那天晚上,刮了一夜大风,鬼手舞窗棂,阴霾压心脏,杀尽善良。
【5】
得贵拿一张蒲叶,包裹死婴。按邵氏的意思,是找个地方埋了。而得贵与支助早有约定,出了门,一路小跑,将死婴送去给支助。
支助收下孩子,一把抓住得贵手腕,故意提高声音嚷:“你家主母,是丘元吉之妻,丘元吉已死多年,一个寡妇,哪里来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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