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中国侦探小说精选_任翔【10卷完结】(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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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我被他唤醒以后,先向窗上一望,那可爱的晴光也催促我一骨碌地从床上爬起来。五分钟后,我漱洗已毕,身上已穿好了一身淡灰色国产哔叽的单西装。

  霍桑向我说:“你把那件章华出品的薄呢外衣也穿上了吧。昨夜里刮了一阵大风,寒暑表上已减低了四度。”

  我推开了窗,探头向窗口外望了一望。一阵清冽的寒风在我的面颊上拂过,使我感到寒凛而苏爽。

  我应道:“是啊,冷得多了。气候要是不变冷,也不会晴。”

  霍桑说:“这是入秋以来第一个冷汛。大概有好几天可以晴哩。”

  最近接连阴了几天,沉沉的阴霾像破棉絮似的塞满了天空,连绵地细雨濛濛,非常闷损。这一天突然放晴,陡觉秋高气爽,虽是冷些,精神上却舒畅得多。

  外面的空气的确是新鲜异常。松爽的感觉,因着嗅神经的媒介,顿时散布到全身。一轮红艳的晓日已从东方推升起来,红霞缕缕渲染着蔚蓝的晴空的一角,煞是美丽。道上的泥泞,经风姨一夜的收拾,也已完全干凝。我们沿着那树阴的侧径慢步行进。干黄的树叶在树头簌簌地颤着,一阵风过发出萧萧瑟瑟的哀音,又一片片落在我们的身上。

  我不禁怅触地说:“唉!这些叶子的生命已经到了归宿期了。人们的生命也正像这叶子一般地短暂,归宿的期限也只在转瞬间哩!”

  霍桑回头向我瞧了一眼,问道:“包朗,怎么?这是你的秋兴,还是秋感?”

  我应道:“是的,我承认秋是容易兴感的季节。你的头脑是科学化的,难道机械得连秋感也没有?”

  “唔,秋感?是的,我也有,不过跟你的不同。”

  “不同点是什么?”

  “你所感到的,不是秋的肃杀和凋零吗?我可不是。我只觉得秋是结实收获的季候。它给予我的是一种成果的反省,只有警惕,没有伤感。你却因着木叶的凋谢,连带地引起了人生短促的悲哀。这是一般颓废诗人的消极观念。要不得,包朗,要不得。”

  我默然地走了几步,又说:“霍桑,你好像已经看透了生命的哑谜。你的议论有些近乎庄周的‘一死生齐彭殇’的观念。”

  霍桑摇摇头。“不。我以为生命不能无死。死有什么可悲?不过从人群相互关系的立场看,人们在瞑目以前,若不能给人群做几件事,不能发挥一些天赋的创造本能,不能在这个世界上留几条利他的痕迹,却只白白地消费了自然的赐予和他人的劳力,而庸庸碌碌悠悠忽忽地死去,那才觉得可悲——那才是无可补救的悲哀!”

  霍桑的意志非常坚强。他的人生观可以简括地用“积极敢为”四个字来代表。所以他的孜孜不息的服务精神,我果真比不上他。我的人生观也不能不承认和他略有差异。

  霍桑继续说:“包朗,一般人对于罪恶的见解怎么样?他们不是只把犯法作恶才算是罪恶吗?不是!那是消极的看法。你得知道那些饱食终日无所事事,和韩昌黎说的‘薄功而厚飨’的人们虽不为非作歹,却只知自利而不知利他,也未始没有罪——”

  他说到这里,突然停了脚步,闭了嘴,做倾听的模样。我们正向东行进,这时候已走近大通路口。我留神一听,果真有一种脚步声音,在大通路的水泥人行道上很急促地行进,那人的口中还在不住地嚷着:

  “一个死人!……一个死人!”

  那声调在清晨静稳的空气中振荡,非常清晰刺耳。我随着霍桑抢前一步,已踏进了大通路口。一个穿灰布的短衣人迎面奔过来,嘴里仍在高声喊叫:

  “警察……一个死人!……一个死人!”

  霍桑急急迎上去,问道:“哪里?死人在哪里?”

  那人举手向后面一指,答道:“在后面桃源里。”他说完,仍继续向爱文路奔去。

  霍桑也不阻拦,目送着让他过去。他向我招一招手,就迅步向桃源里走去。

  那时街上行人稀少,只有一两部空车在街边慢吞吞地荡着。我们走进桃源里时,家家关门,也仍静阒没人。平常发案的人家的门前,总有许多闲杂人的聚观,此刻却完全没有这种现象。因此我们竟不知道那短衣人所说的死人究在何处。我看看几条弄中的人家都还闭着大门,地上又不见陈尸。当然,我们也不便冒失地叩门查问。

  霍桑忽指着第三弄里,说:“瞧,那里不是有一个死人吗!”

  我依着他所指的方向瞧去,看见第三弄的中部,靠近一家后门,有一个女子靠墙壁站着。这就是死人吗?死人怎么还能立着?可我仔细一瞧,便又看见那女子的两足实在没有着地。

  我失声道:“唉!伊还吊在那里呢!”

  我们奔到了后门的近旁。我看见那女子的身材相当短小,上身穿一件玄色镜面呢圆角的夹袄,下面系一条玄色纯锦缎的裙子,足上穿一双黄色半高跟皮鞋,装束很新式,但衣裙有些杂乱,已失去了整齐的美观。我更瞧伊的头部,头颈里有一条黄色的丝带,吊在一扇后窗的铁直楞上端的横条上。伊的脸部虽向着墙壁,但我从侧边瞧去,那失血枯黄的颜色已足使人寒凛。伊的时式的S式发髻,那时候非常蓬乱。霍桑仰起足尖,伸手翻一翻伊的发髻,在伊的头上摸了一摸,又摇伊的垂落的手,随即摇了摇头,表示已不能挽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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