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不顾忌讳,将尸体从后门里移进了屋子,放在客堂中的一张睡椅上,同时关上后门,禁止任何闲杂人等进来观看。那客堂是兼做诊室用的,除了沙发睡椅以外,有一张书桌和一口药橱,布置很简单整洁。壁上有一张朱氏夫妇的半身小影,一旁有一张诊例,末行还附着“贫病免费”字样。这在西医倒是罕见的。
霍桑先揭开些衣角,在尸体上略一察看,才说:“这条丝带本来是伊束裙用的。”
汪银林问道:“霍先生,你以为伊是自己寻死的?”
桑霍正偻着身子察验那女尸的手指。那手指很细纤,洁白无尘,但那种白是没血色的死白,见了也觉可怕。霍桑把尸手放下了,指着伊的头颈里的一条痕迹,向汪银林回答。
他说:“是,我相信伊是自己吊死的。瞧,这一条缢痕,两端不交,不是恰成一个八字形吗?”
我凑近去瞧瞧,那前颈上的带痕果然是从耳后斜向上去,后颈上并不交接。颈后有松乱的发髻掩蔽着,一时瞧不清楚。
我说:“若说伊是自己吊死的,离地既高,伊又怎样套进带环里去?”
霍桑含着笑容,答道:“伊难道不能用手攀住了丝带,使身子吊上去些,然后再仰头套进去吗?”
我道:“这个动作非习过柔术的人不行。这女人如此瘦弱,伊的手臂似乎不会有这样的气力。”
霍桑不答,但皱了皱眉,又低着头察看那夹袄上的纽扣。
汪银林道:“这个纽子一部分已经脱线,似乎被什么大力的人拉断的,你以为怎么样?”
霍桑依旧静默,但点了点头。我又插口道:“这样,又足见得伊是曾和什么人挣扎或殴打过的。合着我被人勒毙的推想,不是更近一步了吗?”霍桑正在招呼那老妈子走近些,预备问话,听了我的辩驳的说话,忽回脸来向我眨一眨眼睛,似示意不要多说。我才明白他所以说是吊死,不是勒毙,大概有所顾忌,并不是由衷之谈。那时他见我认真辩难,一时又不便说明,所以只得给我一个暗示。
霍桑向老妈子道:“你刚才说昨夜你等候主人回来。伊可是昨天晚上出去的?”
老妇答道:“正是。”
“什么时候出去的?”
“约摸十一点光景。”
“伊为了什么事出去?”
“伊是出去看病的。”
“你确知伊出去看病,不是为别的事?”
“是,我确知伊不为别的事。”
“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伊临走时带着那只出诊用的皮包,还对我说往沈家去医病。现在那皮包也没有了哩。”
汪银林的惊呼声音突然打断了霍桑的问话。
他说:“唉!这里有一种重要证据呢!”
当霍桑向老妇究问的时候,汪银林卷起了那件宽大的黑缎夹袍的袖子,一个人还在察验尸体。这时他忽不自觉地喊了一声。我们都不由得不回头去瞧他。他手中正执着一张信笺,眼睛凝注在笺上,露出一种得意之色。
他将信笺授给霍桑,说:“霍先生,这封信是我在伊的内衣袋里检出来的。你瞧,可有些意思?”
我凑近去瞧。那是一张白色的洋纸信笺,用钢笔写的,墨水是蓝黑,有八行之多。
那信道:
仰竹夫人:
我已好几天没有见你,不知你的身体更有些进步吗?咳嗽已经停止吗?你是当医生的,在理应当知道怎样保卫。你虽抱着济世救人的心,在医务上不惜劳瘁,但也应为你自己的身体着想。你眼前虽觉孤寂,生活上没有充分的兴味,但论你的年龄,未来的生命还长,又有你的馨儿做伴,安知将来没有更愉快的境地?因此,你的意志不应太趋消极,应得努力珍卫,多多休息,以便回复你的康健。我进这忠告,自问不无冒昧,但你若能鉴我的愚诚,附加采纳,那我真是十二分荣幸了。
薄一芝上
十月三日
霍桑读完了那信,沉吟了一下,便舍了那女仆,向汪银林说话。
他问道:“你以为这封信怎么样?”
汪银林答道:“我瞧这信是男子的笔迹。”
我暗暗点点头:那信的笔力非常有劲,并且用钢笔写的草体也很自然,果真不像是女子的手笔。
霍桑说:“这一点我赞同。但你认为这东西是一种要证,有什么意思?”
汪银林道:“我瞧信中的语气,似乎这姓薄的男子和死者有什么密切的关系,也许竟是恋爱。”
霍桑道:“何以见得?”
“我觉得信中的语气太恳挚。”
“这也是友谊所许。”
“可是男女间的友谊竟如此密切关怀,似乎应当别论。”
“唔,你这话未免少见多怪吧?”
霍桑微微一笑。汪银林红了红脸,又把手摸着他的肥阔的下颌,低垂着头。
他又说:“我的话虽然率直,但无论如何,他们中间的关系一定非常密切。现在这妇人的死,明明有许多可疑之处,那么这一个关系密切的男子,又怎能保完全没有干系?”
霍桑紧蹙着眉峰,忽也同样地向汪银林丢一个眼色,似示意不应在仆妇面前发表这种话。于是我更相信霍桑先前所说那妇人是自己吊死的话实在是别有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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